好不容易進到廠,肖俊峰沒敢吱聲,轉(zhuǎn)身避開男人可能注意到的視線,吐了吐舌頭,正想找個同性問一下誰是唐米珍。
可是整條針車線,除了已經(jīng)蹺著二郎腿坐在辦公桌旁的男人,全是女性。
肖俊峰環(huán)顧了一圈,走向一個看起來溫溫柔柔的女生面前,輕聲道:“小姐,請問誰叫唐米珍?”
女生抬頭怒視著肖俊峰,“誰是小姐?你們?nèi)叶际切〗恪!?/p>
肖俊峰這才想起,在收容所里,聽同一號室的人提過,東莞將風月場上那些女人,統(tǒng)稱“小姐”。
他被噎得愣了一下,想改變稱呼,可女生已開始埋頭做事,根本不愿意搭理他。
“哎……”他暗自嘆息了一聲,正想著應(yīng)該再去找誰打聽。
身后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一個穿著黃色廠服的女生主動走到他身側(cè)。
“我就是唐米珍,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問我,我先帶你去倉庫領(lǐng)材料。”
“謝謝。”
肖俊峰偏頭掃了唐米珍一眼,注意到她工牌職務(wù)一欄:主管。又補充了一句:“謝謝唐主管。”
“我就說了一句話,你卻說了兩聲謝謝。”
唐米珍打趣了一句,接著說道:“走吧,生產(chǎn)線還等著材料做事呢。”
肖俊峰跟在唐米珍身后,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先前給自己講話的男人對他投來陰鷙的目光。
走出車間,肖俊峰正想詢問那個男人是誰,擔任什么職務(wù)。
唐米珍已發(fā)聲道:“他是李福海,C線的課長。”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而課長那么大的官,為什么要把工牌反戴著?我都不知道怎么稱呼他。”
肖俊峰聽到唐米珍的聲音,比在車間時更加溫柔,大膽地問道。
唐米珍輕蔑地笑了一下,含糊其辭道:“可能是看不慣你,不想你知道他的名字和職務(wù)吧。”
肖俊峰篤定地搖了搖頭道:“就算看不慣,也不應(yīng)該是那種惡……”他馬上住口,硬生生地將‘惡毒的眼神’幾個字咽了回去。
唐米珍白了他一眼,直言道:“不用這么小心翼翼,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肖俊峰看到她白自己這一眼,沒有一點怒意,反而帶著一絲親切,故作玩笑,試探道:“他可是你的頂頭上司,就不怕我為了巴結(jié)他,在你背后打小報告?”
“一個甘愿拿生命去救人的人,不會做那樣的小人。”
肖俊峰聞言一愣,腳步微滯,“你……你怎么知道?”
唐米珍側(cè)過頭,嘴角泛起一絲了然的笑意,“昨天我沒去看熱鬧,才有幸在5樓宿舍看到別人沒有見到的感人場景。”
她停下腳步,認真看著肖俊峰道:“我還知道,是蘇記者介紹你進來,她還特意交代不能摘你的帽子。”
肖俊峰更為好奇道:“沈老板辦公室里發(fā)生的事,你都知道?”
唐米珍遲疑了片刻,還是坦誠道:“我表姐是沈老板的秘書。”
肖俊峰感慨道:“你不怕李課長,原來是有楊秘書那樣的表姐。”
唐米珍提醒道:“沈老板不喜歡廠里搞裙帶關(guān)系,這事很少人知道,嘴巴關(guān)緊點。”
她先帶肖俊峰領(lǐng)完材料,還詳細給他講述了工作流程。
搬運的工作雖然不輕松,但是對于難以找到工作的男性來說,卻是香餑餑。
平時,搬運工會將第二天所需的材料提前運到車間。
昨晚,這個崗位的男孩得知自己工作被人頂替,只能去倉庫當搬運工,鬧情緒,故意沒有領(lǐng)今天所需的材料。
肖俊峰得知自己頂替了別人的崗位,心里泛起一絲內(nèi)疚,想著找機會一定要去認識一下那個男孩。
搬運工除了領(lǐng)取材料,還需將百臺針車生產(chǎn)出的產(chǎn)品,從每個車位上收集起來,及時送去質(zhì)檢部,不合格的產(chǎn)品還要運回車間返工,搬上搬下都是一個人,工作量不小。
但對于肖俊峰來說,這點辛苦完全不算什么,一想到每月能領(lǐng)到220元的固定薪水,渾身都充滿了干勁。
上班第二天,他也成為這條針車線上女工的“寵物”。因稱呼一聲“小姐”而生氣的女孩,看到他每天樂呵呵的,對誰都是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也主動打起招呼。
有些女生借口肖俊峰送料及時,大大提高了自己的工作量,刻意帶些飲料到車間‘犒勞’他。
這些女生也包括唐米珍,作為C線的二把手,她以上司的身份,肖俊峰工作勤快為借口,不但請他喝飲料,有時出廠吃宵夜,也會給他帶上一份,還親自送到宿舍。
一次兩次,肖俊峰以為唐米珍是上司關(guān)心下屬,可天天如此,他也看出唐米珍的心思。
更令他忐忑不安的是,經(jīng)過幾天觀察,他注意到李福海沒事的時候,目光總落在唐米珍身上,對自己一直橫眉豎眼。
由此推斷出,正是因為第一天上班,唐米珍主動找自己說話,態(tài)度還特別溫柔,引起了李福海的嫉妒心。
掌握到這個情況,工作時,他格外小心,同時極力回避著唐米珍的親近,害怕李福海給自己穿小鞋,丟掉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
工廠每天加班至深夜十一二點,計劃寄錢回家和償還鐘巧巧的事,遲遲未能成行。
周末,晚上不用加班,但郵局已經(jīng)關(guān)門,肖俊峰準備先還鐘巧巧的錢。
他穿上蘇薇買的那套運動服,剛走到廠門口,又想到鐘巧巧看到自己穿得這么光鮮亮麗,追問起來,如實說出是蘇薇買的,她肯定會胡思亂想。
因為鐘玲玲的背叛,肖俊峰不敢正視與鐘巧巧的關(guān)系,但他在乎鐘巧巧的感受。
重新回到宿舍,換上廠服,戴上那頂瓜皮帽,可是廠服沒有褲子,還有那雙時尚的波鞋,也容易引起鐘巧巧的注意。
他找室友崔軍借了一條褲子,借不到合適尺碼的鞋子,只得將波鞋覆滿泥土,希望這樣能蒙混過關(guān)。
唐米珍吃完飯,早早等候在廠門口,當肖俊峰再次出現(xiàn),她便面帶笑容走上前道:“先前打扮得那么帥氣,回一趟宿舍,怎么就穿成這樣?”
肖俊峰不愿意正面回答唐米珍這個問題,岔開話題道:“先前你看到我了?
“我還以為你是故意躲著我呢?”
唐米珍嘴角的笑意淡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穿成這樣,要去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嗎?”她試圖讓語氣聽起來像玩笑,卻還是泄露出一絲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