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妍在房間里睡懶覺。
早晨周妥和周述去吃早餐。
周述拿了份早餐上樓去放在桌子旁,以防許妍睡醒起來會餓。
周妥就獨自一個人坐在樓下,吃魚薯條。
這邊的人說話他聽不懂,也沒手機玩,只能低頭玩自己的小手表。
玩著玩著,周妥眼睛一亮。
忽的想起來,打開了項斯越那欄。
把自己這幾天的照片全都發(fā)了過去,一張不落。
最后還很拽拽的問。
【妥妥我絕不妥協(xié):項斯越,你寒假有沒有出去玩呀。】
【妥妥我絕不妥協(xié):猜猜我在哪。】
收到消息的時候,斯越正在跟那一桶紅燒豬蹄做道別儀式。
管家老爺子也挺沒轍的。
抱著那桶快要臭掉的紅燒豬蹄,看著面前眼眶紅紅,快要掉小珍珠的小少爺,沒任何辦法。
斯越自己跟自己做了會兒心理斗爭,才抹掉眼淚,忍痛割愛一樣道:“拿走吧,爺爺。”
管家怕他反悔,飛快倒騰著年邁的老腿就出去了。
斯越果真反悔了。
但管家已經(jīng)抱著空桶回來了。
斯越有點依依不舍,甚至想去看外面的垃圾桶,管家趕緊攔住他:“還會有的,小少爺,還有。不然我給您聯(lián)系上,讓小姐再給您做一桶。”
斯越仰起頭,又低下頭。
“算了,不要打擾母親。”
母親是醫(yī)生,很忙的。
斯越獨自走上樓,就看到了在充電的電話手表發(fā)出雷達一樣的爆響模式,斯越一頓,腳步停在原地,還以為手表要爆炸,后退,捂住耳朵。
手表響了一會兒,終于不響了。
斯越疑惑,試探著上前。
看到了來自于周妥99+的消息。
斯越有點沉默,打開,目光被照片上一個身影吸引。
那是……母親。
卻又不太像母親。
不是溫和的,柔軟的母親,穿著漂亮的長裙,騎在一匹棕色的馬上,手壓著針織帽的帽檐,笑得燦爛明媚。
斯越輕輕眨了下眼。
感覺小小的心被什么柔軟的東西碰了碰,他小心翼翼,將那張照片保存下來,設置成了手表的小屏保。
再把里面所有關于母親的照片全都偷偷存下來。
然后,關掉和周妥的聊天框。
忽視他的炫耀。
他才不要看,不看,就沒有炫耀。
-
下午,斯越終于和斷聯(lián)許久的父親通上視頻電話。
他趴在桌子前,小臉搭在手背上,看著視頻那端的父親。
他們沒有用這種方式溝通過——
所以現(xiàn)在,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都沒人開口。
斯越干巴巴撓了撓眼睛,過會兒,又干巴巴撓撓手背,感覺自己渾身癢癢。想了好久,終于找到話題:“父親,眼睛怎么了?”
因為是景象,他以為項易霖被包起來的是左眼,于是指指自己的左眼,詢問。
項易霖緘默,“有點累,沒事。”
“……哦。”
是陳政說管家告訴他,小少爺今天在家哭了。
項易霖看了他幾秒。
也許是視頻的原因,也許是遮蓋住一只眼的原因,項易霖看著如今越來越大的斯越,仿佛看到了許妍。
神似,的確很神似。
那種溫潤的秀氣。
許妍也只是看著溫潤一些,實則是個硬骨頭,要多硬有多硬。
斯越可能更多繼承了她的柔軟。
項易霖剛要再說什么,余光看到了他手表上一晃而過的亮影。
他定住。
沉默地眨著眼,不動聲色地沙啞開口問:“手表壞了?”
斯越頓了下,搖搖頭:“沒有,只是換了新屏幕。”
說完,四月不知道想到什么,下意識把手往下縮了縮。
當天下午,斯越就把屏保又重新?lián)Q了回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當天晚上,管家老爺子潛入斯越的房間,一邊默念著罪過,一邊拿出了斯越的手表。
打開,看到了相冊里保存下來的照片。
屏幕泛著微弱的光線,老爺子微微沉默,嘆了口氣。
知道斯越藏的用意是什么。
還是選擇將手表原封不動放了過去,給那邊正在等消息的陳政回道,【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
但當天晚上,項易霖就讓陳政定了去肯尼亞的機票。
陳政不明所以,也擔憂他的身體。
“先生,您現(xiàn)在真的不宜走動。如果真的覺得小姐在肯尼亞,我讓人過去找……”
項易霖坐在窗邊,整個人陷在黑暗的陰影中。陳政再次注意到,項易霖的手仍在顫抖,焦慮地摩挲著那枚戒指,指腹又搓得深紅,快要磨破了表皮。
陳政剩下的話就這么停在了口中。
項易霖不是不想停。
而是停不下來。
許妍走了,那種刻骨銘心的痛比她在時還要混亂百倍,一闔眼,全都是她,密密麻麻的她,無數(shù)個碎片……
項易霖無心做任何事。
他不信任何人,也不信任何話。
因為他也是騙子,所以他不信任何人對他的話。
要證實,就只能靠他的眼睛。
項易霖當天就辦理了出院手續(xù)。
那個黑人醫(yī)生又站在病房門口的位置,雙手抱臂:“原來之前不是錯覺,你的確常常出現(xiàn)在這里,是因為YAN。”
項易霖無動于衷,從煙盒了抽出一支香煙。
黑人醫(yī)生幾乎要覺得他聽不懂英語,于是雙手比“X”,不再用長句英文:“NO!”
這里不能抽煙。
項易霖神情平淡寂靜:“所以我打算出院抽。”
他用的是中文,黑人醫(yī)生聽不懂。
只是繼續(xù)用英語嘟囔了句:“你一定是在罵我,YAN從前罵那個男醫(yī)生的時候就會用中文,很粗俗的罵一句shabi。”
項易霖眼皮抬了抬,置若罔聞,走出醫(yī)院。
陳政替他辦好住院手續(xù)。
深棕色的廓形大衣,項易霖的右眼還包扎著繃帶。他抽上了煙,肅冷的云煙在空中幾秒就消散。
他離開時,倫敦下起了雪。
飛機起飛,項易霖坐在商務座里,因為眼壓過高,右眼有些跳動性的疼痛。
肯尼亞。
是他們有過回憶的地方。
她去了那里,是因為什么?
到底是想要遮蓋住他們的回憶,還是,還是在做選擇時,記起了他。
那種熟悉的焦慮和混亂又再次侵略,項易霖不再閉眼逃避,平定的,試著接受。
雙手交疊,面無表情目視著前方。
倏地,好像隱約聽到了身邊的位置有人坐下。
不應該的。
這是飛機上,是商務座,不會中途有人加進來。
項易霖扭過頭,看到了坐在他旁邊的女人。
扎著低低的花苞頭,藍色的短袖醫(yī)生服,面容是熟悉的沉靜溫淡,此刻甚至還帶著些說不出的平和,緩緩看向他。
是許妍。
但又絕不可能是許妍。
項易霖的右眼脹痛著,感受著延遲的鎮(zhèn)痛,卻能平靜的感知到,原來這次沒有走馬燈似的回憶,而是出現(xiàn)了幻覺。
大概是登機前,吃了很多藥物的原因。
他看到了熟悉的許妍。
一個宛若真的存在的,手腕細窄白皙,唇色淡淺發(fā)粉,眉眼是熟悉的柔軟的許妍。
許妍眨著眼,緩慢看著他。
說:“項易霖,放過彼此吧。”
項易霖很久沒有這樣被她盯著,他一邊感受著疼痛蔓延,一邊看著眼前的幻覺模糊,譏諷輕牽唇。
他想出來的,也不能隨他的意?
“是你說過的。”
“你說,我們要好好的,要過一輩子,要一直一直幸福。”
許妍還想再說什么。
項易霖已經(jīng)別開了臉,打斷了這個幻覺說一些他不太想聽到的話。
好像又安靜了下來。
項易霖感受著身邊的人一直還在,真切到,仿佛真的是許妍。
他沉默地眨著眼,抬起手,將手邊的毛毯蓋在她身上,蓋在她只穿了一件短袖的柔軟的身體上。
只是下一秒。
手上的毛毯掉了下來,從沒有實質(zhì)的空氣中掉到空蕩的商務座椅上,又從椅子上滑落下去。
剛才出現(xiàn)的那個仿佛真正存在的身影,消失不見。
留下的,只有痙攣的眼瞼,和脹痛的眼眶。
項易霖看著那團空氣。
仿佛她剛剛看著他那樣,看著那里,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