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越突然被點名,怔了下,乖乖低頭從父親西裝褲口袋里掏呀掏。
掏到了手機,斯越不知道密碼,茫然看向許妍。
“你如果多耗一秒,你的兒子就要多受凍一秒。”許妍顯然沒有要報出密碼的意思,只是平淡的提醒項易霖,別威脅她。
現在,只有她威脅他的份。
項易霖盯著她沉默幾秒,側頭,報出了那四個數字。
0721。
一個,曾經無憂無慮的姑娘,每年過得最幸福、被寵愛最多的一天。
斯越解開了屏保,將手機遞給許妍:“阿姨。”
不同的型號,同樣的蘋果,依舊沒有任何信號。
坐以待斃,不是好辦法。
許妍沒放棄,將手機還給斯越,打著手機手電筒試圖往附近的位置尋找人的蹤跡。這片林子不大,只要沖著一個方向走,總能走出去的。
項易霖也沒攔她,那個被他抱著的小女孩凍得一直往他懷里縮。
他不經意蹙眉。
不太習慣跟一個小孩如此近距離。
即使斯越裹得很厚,也依舊有了感冒的跡象,有些鼻音:“父親,把她抱緊一點吧,她看起來好冷。……我是男子漢,沒關系。”
說著,留下一溜清水鼻。
“……”
斯越下意識用袖子抹了下,項易霖眉頭皺得更深了。
抹完才注意到這是父親的大衣,斯越有點不好意思:“回去我會洗干凈的。”
項易霖輕而易舉用一只手臂抱著女孩,騰出一條手來,將襯衫領口袋里的帕子拿出來,嗓音沉淡,“擦吧。”
斯越又一條清水鼻流下來,差點到嘴邊,他接過帕子猛地擤了下,然后將帕子折疊,悶悶的小聲音:“謝謝父親。”
好冷,斯越頭暈乎乎的,也因為沒吃飽飯,抗凍的能力更差了。
他有點想把自己蜷縮起來,一低頭,卻看到被人留下的一個盼盼小面包。
準確地來說,應該是許妍的最后一個盼盼小面包。
是……母親留給他的。
斯越揣在懷里許久舍不得碰,最后聽見妹妹的肚子咕嚕嚕響了,盯著手里的面包沉默許久,才終于小心撕開,香噴噴的香氣涌出。
吃了,一定會能恢復很多體力。
斯越咽了下口水,想了想,母親,妹妹,父親,斯越。
一共四個人。
他分成了四塊,先給暈過去的妹妹喂下,然后又給父親。
項易霖拒絕了,淡聲:“你自己吃。”
斯越默了默,抿唇。
最后,張嘴,小心翼翼吃下了那塊小面包。
好甜,好軟,像云朵。
不能再吃了。
要留給父親……還有,母親。
……
不知走了多久,氣喘吁吁的許妍走回來,身上的外套沁了層霜寒。
她有些低估這個林子的大小了,她走了一會兒,終于看見了樹林的盡頭,卻發現那邊是一個大山坡,山坡下是更茂密的一片樹林,深不見底。
夜越來越冷,為了安全,許妍嘗試原路返回,走了回來。
剛才那頭是山坡,那換一個方向,或許會不一樣。
看到斯越他們,就像是一個標記點,知道又回到了原位。
許妍不等緩勻呼吸,就又準備出發,去往正對面。
“再走下去,你會死。”項易霖不沉不淡的開口,那個女孩已經被他放下。
斯越也已經在一旁熟睡。
氣溫已經零下,失溫嚴重會死。
許妍置若罔聞,從旁邊抓起一根樹杈,倔強地再走。
這座山林真的很大,許妍不知又走了多久,卻又看到了一片山林。
死路,不通。
體力被耗掉一大半,最重要的是精神方面也受到了些許影響,許妍回去的時候在黑夜中用棍子探著地面,突然被石頭縫卡住,她的步子來不及停,因為慣性整個人趔趄狠狠摔在地上,聲音很實。
“嘶……”
她頹然吸了口氣,迅速鎮定下來,在感受自己各個部位的骨頭都還正常放在自己該放的位置上后,提著的心穩下,嘗試著慢慢活動。
不遠處,傳來那道熟悉的腳步聲。
該死的、熟悉的腳步聲。
許妍閉眼,冷著聲音:“別過來。”
那道腳步聲并沒有停。
“我再說一遍,別過來!”
帶著狠,帶著冷,帶著寒風中遮蓋不住凍到發喘的聲音。
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終于停了下來。
“寧肯把自己摔死,也不肯讓我扶。”項易霖低眼,看著摔在地上的她,語氣平淡。
許妍靠著自己僵持坐了起來。
身上幾個地方都還在發辣的疼痛,她不得不檢查一下傷勢。
手腕上兩處擦痕,膝蓋看樣子也有淤青,但沒別的事情。
“那要讓你失望了,我這個人命硬,怎么摔都摔不死,又自己爬起來了。”
項易霖寡淡的臉上好像被觸動到了什么,面部表情那一瞬間的裂縫隱了隱。
一陣風吹來,腳邊的落葉卷起。
她好像真的麻木了,以至于說這些話時不會再悲傷痛苦,所以一次又一次借著輕松譏諷的口吻道出,一次又一次刺著項易霖的耳朵。
刺著,他的眼睛,他的手掌。
讓他不斷反芻著曾經那段過往。
那段被一個人深深愛過,又親眼看著那個人是如何在他面前像一個瓷瓶一樣四分五裂碎開的過往。
許妍在他的注視下,再次撐著棍子強行站了起來,打算往第三個方向走。
他的聲音終于不再平淡,泛著冷。
“不要命了。”
許妍不理他,繼續走。
還有最后兩個方向,百分之五十的幾率。
“許妍。”身后的語氣冷硬。
許妍緊緊攥著木棍,繼續向前走,手腕忽然被一股大力拽住,男人的手也冰冷得厲害,因為身上過于單薄,氣息凌冽如寒冰。
強勢拽住她,將她往回扯。
“放開……!”
許妍像是被什么嫌惡至極的東西觸碰,要去甩開,項易霖已經先一步松了手。
“兩個小時一到,陳政查不到我的蹤跡,手機會自動發送定位。”項易霖最后一次冷聲提醒道,“如果你現在想走,我不會再攔著你,明早我也不會替你收尸。”
冷空氣在兩人身周流動。
因為山林里的驟然降溫,他們此刻都很狼狽。
那個隨性的許主任,那個道貌岸然的項先生,全都不復存在。
狼狽,疲倦,因為身體失溫而急促喘息,空氣中都彌漫著陰冷的潮濕分子,冷風一陣陣,沖撞著。
兩人的眼底有刺,不同的刺,卻同時刺向對方。
誰也不服輸,誰都在繼續較著勁。
許妍冷冷看著他。
許久的靜默。
收回視線,再次毅然決然選擇撐著棍子往前走。
她跟這個騙子沒什么好聊的。
他騙了她太多次,十幾年的謊言,還有那個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孩子。
他嘴里的話好像沒有一句是真的。
他早已沒有任何可信度。
她也不會再信他的任何一句話。
與其和項易霖被困在這里一晚上,不如去死。
死了,必須是周述撿尸。
許妍惡狠狠喘著息,撐著木棍,再一次與他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