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家。
賀子忠在白虎堂上,將一柄長劍從供桌上取下來,遞給了賀重信。
“老三遇刺,老二吵著要去江南,我不讓他去,是因為他處理不了江南的事情,此去江南,一定要保護好老三,如果老三-----”賀子忠嘆息一聲。
賀子忠對賀重安這個便宜兒子感情很復雜。
當年他就一哆嗦,根本沒有想過要一個孩子,甚至他先連當年那個女人的樣子都記不清了。
但就這樣,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的兒子,為他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為了賀家做了太多太多事情了。
賀子忠對賀重安的感情,更類似一個家主對一個得力的家臣,而沒有多少父子之情。
但此刻,聽聞賀重安遇刺。賀子忠內心中憤怒超出他自己的預期,他這才明白,他早就將賀重安當兒子,還是一個虧欠良多的兒子。
“----如果老三真不在了,將九娘帶回來,瞧她有沒有身孕,如果沒有,如果九娘愿意在賀家待下去,就給他她上族譜,將來從你與老二孩子中,過繼一個給他。豐裕號還是他這一脈的。”
“父親,那老三的仇。”
“能報就報。”賀子忠咬著牙說道:“不能報,記住是誰,將來這一筆賬,我會記住的。我如果報不了,有你們,有老三的孩子。”
“總有一天,這個仇必須報。”
賀重信沉默好一陣子,說道:“我明白了。”
賀子忠嘆息一聲:“我知道你不好受,但你是世子,將來要繼承家里。就永遠要知道,不能用祖宗家業冒險。”
賀子忠也不甘心。
但能如何?
作為賀家家主。
賀子忠首先要做的是不能讓祖宗基業在他手中跌落。在武寧侯府基業,與自己的性命之間,賀子忠選擇的是武寧侯府基業,而不是自己的性命。
自己尚且如此,對自己兒子也是如此。
并不是不想報仇。而是政治容不得快意恩仇,戰爭也容不得快意恩仇。
“這也是我讓你去的原因,你比老二能忍。”
賀重信帶剩下的賀家家丁快馬出京的時候。長樂公主在宮中的寺廟里,跪在蒲團上。看著菩薩低眉,似乎在看著她。
長樂公主緊閉雙眼,心中暗暗祈禱:“觀音菩薩在上,請菩薩保佑賀郎。逢兇化吉,遇難成祥,轉危為安。信女必將一生侍奉觀音菩薩。”
長樂公主對賀重安的感情。
其實并不深厚。
對賀重安才華的欣賞。
對賀重安救命之恩的感激。
對賀重安才華的憧憬與向往。
對自己身份的焦慮等等。
很多復雜的感覺如擰麻花一樣,擰在一起,再加上少女懷春。
這種感情多深厚,多必不可少嗎?
其實沒有。
但賀重安遇刺的消息傳來,再加上無數流言,說賀重安其實已經死了,只是秘不發喪,等朝廷派人處置云云。
給了長樂公主狠狠一擊。
長樂公主其實是一個很善良的小姑娘。
當然未央宮中,死了很多宮女太監。這些人的死,在宮中幾乎沒有引起太多波瀾,因為太監宮女,在宮中都不算人,為了保護主子而死,不是應該的。
也只有長樂公主記住這些人,一一安置。
聽說賀重安死了。
長樂公主忍不住想起了那些死在自己面前的人。仿佛看見賀重安死在自己面前,從此再也見不到賀重安。心中一根弦猛地斷了。
“如果賀郎能活著。”
“如果我能再見到賀郎。”
“我------”長樂公主想到了很多不能述之文字的想法。暗道:“我一定不會這樣了。”
賀重安遇刺案,已經從江南一隅的案子,變成一場驚濤駭浪。
北京尚且如此,蘇州局面就更緊張了。
賀家家丁,與鄭家的人將賀重安的住所圍得水泄不通。任何人員不得出入,有自由出入的權力只有鄭邦基。鄭邦基代替賀重安主持一些工作。
謝方儀再也不如之前的風度翩翩。此刻的謝方儀就好像幾天幾夜沒有睡好覺,滿臉疲憊,滿眼血絲。哪里有一點玉樹臨風的樣子。
他抓住了鄭邦基的手,說道:“鄭大人,您給個準話吧。賀大人究竟如何了?”
謝方儀這一段時間壓力特別大。
他來這里,本來就是想為江南士大夫與賀重安之間建立一個溝通渠道。
萬萬沒有想到。
這個渠道,第一次用,是江南士大夫瘋狂想打聽賀重安到底情況如何?
有些人是政治嗅覺比較敏銳,他們敏銳的感覺道:“如果賀重安死在江南,江南絕對會遇見大事情。”
而陸嵩此刻也在行動,想要勾連更多人。想辦法讓他的方案通過。
這些人與陶牧一樣,他們潛意識還生活在上一個版本,也就是皇帝對地方只求相安無事的版本中。
根本沒有想到,時代已經變了。
還有一些人僅僅是好奇。
江南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這么刺激的事情,刺殺欽差大臣啊。這足可以寫成戲文的。
而壓力就給到了謝方儀。他迫切想知道賀重安情況如何?才能讓謝家做出相對應的舉措。
鄭邦基抬頭仰天,似乎擔心眼淚流下來,然后緩緩搖頭,嘆息:“哎-----”
什么都沒有說。
又好像什么都說了。
這一次也是一樣。
這已經不是鄭邦基第一次回答這個問題了,也不是最后一次。
讓謝方儀根本恨得咬牙切齒,卻依舊哀求道:“大人,我能去看看賀公,就看一眼。”
“不行,賀兄之前安排了,不許任何人來探望。”
這一幕,被陶牧看在眼里。
他越琢磨越有意思:“賀兄之前安排?”
“那就不是現在安排。”
“也就是說,賀重安現在處于一種不能做出安排的狀態中。”
“或許是昏迷。”
“或許已經是死了。”
這都好幾天了。古代不是后世,沒有那么多維生設備,人昏迷數日,再不醒來,那就死定了。根本不可能挽回了。
陶牧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問左右道:“江南織造府中有冰窖沒有?”
左右不知道陶牧為什么問這個,立即去打聽。片刻來回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