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儀回到辦公室,閉目養神了一會,門被輕輕叩響。
“請進。”
地方班子建設科的許科長拿著一疊材料進來:
“鄭處,這是臨州市委重新報送的常務副市長推薦人選材料。”
“這么快?”
鄭儀接過文件。
“張松林的事情他們不申訴了?”
許建林低聲說道:
“聽說今早臨州市紀委收到省紀委轉交的線索,正在對張松林進行談話。他們市委連夜開了會,緊急更換了推薦人選。”
“效率倒是高。”
鄭儀翻開材料,新任推薦人選的履歷十分干凈——李遠,46歲,現任臨州市副市長,曾在鄉鎮和縣區基層歷練多年。
“這位李市長口碑不錯,”
許建林補充道:
“去年還被評為全省‘擔當作為好干部’。”
鄭儀翻閱考察材料,上面詳細記錄了李遠之前在財政局長任上推動公開透明的改革舉措,特別是在開發區土地出讓金管理方面的創新做法。
“這位同志的工作思路很有亮點。”
鄭儀指著材料上的一處記錄。
“‘建立土地出讓全程電子監察系統’,從源頭上防范了廉政風險。”
“是的,臨州市紀委還把他的做法作為典型推廣。”
鄭儀合上材料,想起昨晚張松林在茶樓氣急敗壞的樣子,與這份考察材料形成鮮明對比。
一個干部有沒有問題,其實在平時的履職細節中早已顯露端倪。
“對了鄭處,”
許建林猶豫了一下。
“市委組織部的周科來電話,想問您這幾天是否有空,李明遠同志正好來省里開會,想當面向您匯報工作。”
“可以。”
鄭儀點點頭:
“安排在部會議室吧,按正式程序來。”
許建林略顯驚訝:
“您不私下……”
“既然是正常人事調整程序,”
鄭儀打斷他。
“就要在正常工作場合進行。”
他頓了頓,語氣和緩但堅定:
“另外,請周科把這次臨州市臨時調整推薦人選的情況說明形成書面報告,附在考察材料后面。”
“明白了。”
許建林點頭退出辦公室。
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鄭儀拿起桌上的保溫杯喝了口水。
臨州市這次調整雖然倉促,但看起來反而回歸了正道——用做事清白的好干部,而不是費心找關系、走門路的“能人”。
省委黨校青干班結業典禮。
七月的陽光熾熱明亮,省委黨校的大禮堂內布置得莊重而簡潔。
臺下座無虛席,學員們整整齊齊地穿著白襯衫、深色西褲,胸前的黨徽熠熠生輝。
鄭儀作為省委組織部干部一處的代表,坐在前排嘉賓席,目光緩緩掃過臺下的人群。
今天的典禮不僅是形式上的結業儀式,更是組織部門近距離考察、篩選優秀年輕干部的關鍵場合。
他要關注的,不僅僅是林鶴鳴,還有另外兩位干部——范破和王菊。
范破,37歲,南州市招商局副局長,在青干班以思維敏捷、言辭犀利著稱。
坊間傳聞,他曾公開質疑某些地方政府的政策執行,提出“營商環境不能只靠口號,要制度性優化”,頗受經濟條線關注。
王菊,32歲,東川市團委副書記,青干班唯一的女性處級干部,做事干練細致,曾主導的青年創業孵化項目在全省推廣。
鄭儀的目光在人群中尋找著這三張面孔。
林鶴鳴依舊坐在靠窗的位置,背挺得筆直,目光沉穩。
王菊坐在中間區域,正在和旁邊的女學員低聲交流,偶爾淺笑,姿態從容。
而范破則不同——他坐在靠后排的位置,眉頭微鎖,手指有節奏地輕點桌面,時不時低頭在筆記本上寫些什么。
鄭儀點點頭,微微側目看了一眼不遠處負責記錄的同事張立:
“重點關注哪幾個學員的發言?”
張立翻了翻筆記本,聲音壓得極低:
“林鶴鳴、范破、王菊,都會發言。”
鄭儀不動聲色:
“他們三個的報告主題是?”
“林鶴鳴講基層干部如何化解矛盾,范破講優化營商環境的制度障礙,王菊講青年干部如何引領創新。”
張立頓了頓,補充道:
“范破的發言稿有些……尖銳。”
鄭儀輕輕“嗯”了一聲,沒再多問。
此時,結業典禮正式開始。
省委黨校常務副校長王立群上臺致辭,隨后是優秀學員代表發言。
林鶴鳴作為第一發言的學員,走上講臺時步伐穩健,神色平靜,絲毫沒有因為臺下坐著組織部領導而緊張。
“我在青云縣工作時,遇到過很多矛盾,但最大的感悟是——沒有解不開的疙瘩,只有不愿彎下腰的干部。”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沒有華麗的辭藻,但每個字都透著底氣。
鄭儀注意到,當林鶴鳴講到“帶著鋪蓋住進信訪戶家里”時,坐在后排的范破微微點頭,似乎頗為認同。
而王菊則認真記錄,偶爾抬頭看一眼臺上的林鶴鳴,眼神專注。
很快,輪到范破發言。
他大步走上臺,站定后環視一周,開門見山:
“有些地方的營商環境之所以差,不是因為企業不愿意來,而是因為我們的‘潛規則’比明規則多。”
臺下一片寂靜。
范破沒有任何鋪墊,直接進入正題:
“招商引資的優惠政策,文件上寫得清清楚楚,可企業落地后才發現,有些領導一句話就能讓這些政策‘打折’。”
他的話像一柄利劍,直刺某些地方政府的痛點。
臺下幾位來自地市的領導表情微妙,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鄭儀不動聲色地看向王立群,發現這位校長的神色也有些緊繃。
顯然,范破的發言超出了“穩妥”的范疇。
但范破似乎并不在意,繼續道:
“我們總說要吸引投資者,可連最基本的契約精神都做不到,還談什么高質量發展?”
鄭儀眼睛微瞇。
這話幾乎是在公開批評某些地方政府的失信行為。
他看著臺上鋒芒畢露的范破,唇角不受控制的抽動了一下。
這算什么?
他剛教會了林鶴鳴什么叫“說話的藝術”,轉頭就來了個連門都不敲就敢踹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