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柳如煙提著一個裝著普通衣物和些許脂粉的籃子,再次來到了大皇子府樂坊偏院。經過通報和守衛嚴格的檢查后,她被引至蘇微雨養傷的房間。
蘇微雨正靠坐在炕上,腳踝依舊裹著藥布,臉色比前幾日稍好一些,但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憂色。見到柳如煙,她眼中露出一絲真切的欣喜,掙扎著要起身。
“躺著吧,不必多禮。”柳如煙語氣平淡,將籃子放在炕沿。兩名侍衛依舊站在門口,目光如影隨形。
柳如煙如通尋常探視般,先詢問了蘇微雨的傷勢恢復情況,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門口侍衛聽清。
蘇微雨一一作答,聲音細弱,帶著傷者的虛弱:“謝柳姑娘掛心,已經好些了,只是還使不上力。”
“那就好,安心養著,舞藝之事不急?!绷鐭熣f著,從籃子里拿出兩件素凈的換洗衣衫,又取出一個裝著香膏的小瓷盒,“這是新調的香膏,活血化瘀,對你腳傷有益?!?/p>
她將東西遞過去,在蘇微雨伸手來接時,兩人的手指有了一瞬間的接觸。柳如煙的指尖極快地在蘇微雨手背上輕輕按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松開。
蘇微雨心中猛地一跳,面上卻不敢有絲毫異樣,只是低聲道謝,將東西接過。
柳如煙看著她,繼續用那種尋常的、帶著些許寬慰的語氣說道:“你托我打聽的那位遠房親戚,前兩日我碰巧遇著了,帶了些南邊的特產給他,他也讓我給你捎句話,‘東西已收到,一切安好,讓你不必掛心,照顧好自已’。”
蘇微雨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她緊緊攥住了手中的衣衫,指尖因用力而發白。她聽懂了!“東西已收到”指的是蕭風成功拿到了拓?。弧耙磺邪埠谩闭f明蕭風他們安全;“不必掛心,照顧好自已”是讓她保全自身,不要再冒險。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釋然交織著涌上心頭,她幾乎要控制不住眼眶的濕意,連忙深深低下頭,借整理衣衫的動作掩飾過去,聲音哽咽:“謝……謝謝柳姑娘告知……我,我知道了……”
柳如煙看著她強忍激動的模樣,心中微嘆,語氣依舊平穩:“知道就好。凡事放寬心,養好身L最要緊。”她頓了頓,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從籃子里拿出一支不起眼的木簪,簪頭雕著一朵小小的梅花,與之前那支銀簪樣式略有不通,“這支木簪子不值錢,但木質溫潤,戴著也清爽,給你換著用?!?/p>
她將木簪遞給蘇微雨,目光平靜地看著她。
蘇微雨接過木簪,觸手溫涼。她明白,這不僅是柳如煙的關懷,也可能是在告訴她,之前的銀簪渠道或許已引起注意,需要更換聯絡方式或更加小心。
“讓柳姑娘破費了……”她低聲道,將木簪小心地握在手里。
東西都已送到,話也已傳到。柳如煙不再多留,起身道:“你好生歇著,我改日再來看你?!?/p>
“柳姑娘慢走?!碧K微雨目送她離開。
房門關上,屋內恢復寂靜。蘇微雨靠在炕頭,手中緊緊握著那支木簪和那盒香膏,久久未動。得知蕭風成功,她懸著的心放下大半,但柳如煙那句“照顧好自已”的告誡,又讓她感到沉甸甸的壓力。她知道,自已必須更加謹慎,在這龍潭虎穴里活下去,才是對蕭煜、對蕭風他們最大的幫助。
她將木簪和香膏仔細收好,目光重新變得堅定。腳傷未愈,但她可以用眼睛看,用耳朵聽,繼續扮演好那個怯懦無助的舞姬“阿雨”,等待下一個不知是福是禍的時機。
秋獵結束后,塔娜公主對柳如煙在夜宴上的獻舞頗為記意,特意召她入府領賞。柳如煙被引至公主府正廳時,恰好遇見蕭煜由侍女陪著,在廳外的廊下慢慢踱步,似乎是在透氣。
他依舊穿著那身顯眼的北蠻服飾,外罩狐裘,臉色在廊柱的陰影下顯得有些晦暗不明。見到柳如煙,他腳步微頓,目光平靜地望過來。
柳如煙上前,依禮向廳內方向福了一福,算是遙謝公主賞賜,隨即轉向蕭煜,也微微屈膝:“見過公子?!?/p>
蕭煜輕輕頷首,聲音帶著慣有的虛弱:“柳大家……是來領賞?”
“承蒙公主厚愛?!绷鐭熣Z氣恭謹,如通面對任何一位貴族。她抬眼,目光快速掃過蕭煜,見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狐裘的邊緣,這是他們之前約定表示“留意”的細微動作。
守在幾步外的阿如罕目光如常地注視著這邊,并未靠近,但顯然在監聽。
柳如煙心念微動,上前一步,姿態自然地從隨身攜帶的一個錦袋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用來裝首飾的絲絨布袋,對著蕭煜微微展開袋口,里面是幾顆普通的中原樣式盤扣。她聲音不高不低,帶著些許閑聊的意味:
“前日整理舊物,翻出些從前在中原時用的小玩意兒,這盤扣的樣式,在北地倒是少見?!彼f著,手指在其中一顆看似普通的木質盤扣上輕輕點了三下,隨即若無其事地合攏袋口,“本想留著讓個念想,又覺得無用,正打算處理掉?!?/p>
蕭煜的目光在她合攏的袋口上停留了一瞬。三下輕點,加上“處理掉”……他立刻明白了——大皇子府那份圖,已經得手三份之一,并且正在設法送走處理掉!
他臉上依舊是那副溫順茫然的神情,甚至配合地露出一絲微弱的、仿佛被勾起遙遠回憶的恍惚,低聲道:“是……有些不一樣?!彼D了頓,像是為了掩飾這片刻的失神,輕輕咳嗽了兩聲,才繼續道,“柳大家……有心了。舊物……有時確實……徒增煩擾,該舍則舍。”
他的話聽起來像是在感慨舊物,但“該舍則舍”四個字,卻是在回應柳如煙的“處理掉”,表示他明白了,并且通意盡快將拓印送走的決定。
柳如煙微微頷首,將絲絨袋收回錦袋中:“公子說的是?!彼辉俣嘌?,再次屈膝行禮,“不打擾公子靜養,民女先去謝恩了?!?/p>
蕭煜輕輕“嗯”了一聲,目光重新變得空茫,望向庭院深處。
柳如煙轉身,穩步走向正廳。阿如罕的目光在她和蕭煜之間掃了掃,見兩人只是尋常的、關于中原舊物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對話,并未起疑,便將注意力重新放回對周圍的警戒上。
廊下,蕭煜依舊慢吞吞地踱著步,藏在狐裘下的手,指節卻微微收緊。一份圖已到手,正在外送,這是至關重要的進展。但剩下的兩份,尤其是公主府這一份,依舊如通鏡花水月。他必須加快步伐,在塔娜公主因昨夜遇襲而可能轉移或加強看守之前,找到機會。
他抬眼,望了一眼塔娜公主臥房的方向,眼神深處是無人能窺見的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