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振興的速度很快。
或者準(zhǔn)確點兒說,公社裝修隊的隊長在陳振興這邊欠了不少款子,所以面對著陳振興,這位往日里威風(fēng)八面的裝修隊長乖巧得跟個小貓咪似的。
甚至就連中午飯都是他請的。
在國營飯店胡吃海塞地來了一頓,直接花掉了他小半個月的工資。
吃過午飯,陳落帶著人去了自家的店鋪。
剛走到店鋪門口,裝修隊長李國言便笑著道:“原來是這間店鋪啊?不過也是,也只有這間店鋪才能配得上陳落同志你的身份啊。”
陳振興眼神閃爍:“別說這么多沒用的,把活兒干好比什么都強,懂?”
此話一出,李國言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有些不自然。
畢竟再怎么說他也是公社出了名兒的人物,被陳振興這么拿捏,他心里沒火氣才是怪事。
只是陳振興這些年早就打通了不少關(guān)系,手底下又養(yǎng)著百十號敢打敢拼的二流子,真要撕破臉,他絕對討不到好。
更何況他還欠著陳振興大幾百塊的賭債,不管說到哪兒,他也不占理,所以面對著陳振興的拿捏,他再怎么憋屈也得忍著。
這時,陳落瞇著眼瞪了陳振興一眼,隨后沖著李國言道:“李隊長,甭跟振興一般計較,他就是個完蛋玩意兒,走吧,先看看店鋪里的情況,然后給我出個裝修方案,可以的話你們就立刻動工,不管如何,年前一定得搞完,有問題嗎?”
陳振興在陳落的眼神看過來的時候,便直接將腦袋扭到了一邊兒,當(dāng)做沒看到。
看到這一幕的李國言微微怔神,但隨即想起陳落的能耐和如今的身份,他也就釋然了,急忙道:“沒問題,我們就是干這個的,現(xiàn)在距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月呢,足夠了。”
陳落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拿出鑰匙打開店鋪走了進去,大致掃了一眼后道:“這前面我準(zhǔn)備從中間隔開,門口處留門兒,在這邊安裝個柜臺,賣鹵味兒,里面你給我打一批貨架出來……”
隨著陳落的講解,李國言這個干了小二十年裝修的人腦子里立刻便有了畫面,只是聽著聽著他忽地意識到了什么,驚訝道:“陳落同志,你這……”
“有問題?”
陳落轉(zhuǎn)頭問道。
李國言連忙搖頭:“問題倒是沒有,不過你這樣做的話,店鋪內(nèi)的空間就太擁擠了,而且很影響格局,所以不如砍掉兩個?”
聽到李國言的解釋,陳落還沒啥反應(yīng),陳振興先繃不住了,這可是他手里最大的一間店鋪了,原本以為足夠陳落用,可現(xiàn)在看來,還差得遠?
而陳落只是簡單地在腦子里想了想,便點了點頭:“確實有點兒擁擠了。”
說完后,他滿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個體戶,說到底還是太小了,雖然拿到了合法生意的敲門磚,可也僅僅只是一塊磚了。
原本他想著利用這幾十平的空間搞一個小型商超出來,現(xiàn)在卻不得不暫時放棄這個念頭。
經(jīng)過沉思,他最終保留了販賣鹵味兒和山珍的位置,其他的全砍掉了。
或許以后可以在有機會的時候?qū)⑴赃叺膸组g店鋪全部買下來,打通后搞個大型商超出來,現(xiàn)在……還是先茍著吧。
反正他也沒指望靠著這間小店鋪賺什么錢。
雙方敲定了裝修的問題后,李國言便匆匆離開了,陳振興他得罪不起,陳落他更得罪不起,所以他也只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讓這兩個人都滿意,要不然他今年的年估計都過不安生。
尤其是因為賭債的事情,他老婆這段時間已經(jīng)開始跟他鬧離婚了,若非這年頭兒離婚的名聲不好聽,尤其是對女人,更是會被人戳斷脊梁骨,他那個家早就崩了。
這次的裝修完成后,不但能和陳落打好關(guān)系,暫時緩一下他和陳振興之間的賭債問題,還能趁機往手里扒拉一點錢,最起碼今年過個安生年,也能趁機跟媳婦兒緩和一下關(guān)系。
送走了李國言,陳振興笑著道:“小落,正事兒忙完了,去我那里坐坐?”
“不了,我這次出來沒跟媳婦兒說,就先走了!”
陳落并不是太想去陳振興的場子,準(zhǔn)確的說,他對于那種游走在灰色邊緣的場所都沒興趣,今天若不是找陳振興有事兒,他前面都不會去。
說完,他便準(zhǔn)備離開,只是走了幾步后,他又忽地停了下來,轉(zhuǎn)身道:“對了,三天后華子在家里擺酒娶媳婦兒,到時候你如果有空的話,回去一趟,那些小弟就別帶了。”
話音落地,陳振興的雙眼瞬間亮了起來,急忙點頭應(yīng)下。
無怪乎他會有這個反應(yīng),畢竟他的名聲在村子里確實不好聽,而現(xiàn)在陳落這句話基本上等于在給他站臺,到時候他只要回了村子,陳落在稍稍說幾句話,就能徹底扭轉(zhuǎn)他在村子里的名聲。
想想以后自己回家再也不用被人指指點點,陳振興的心里便不由得一陣火熱。
對于陳振華的反應(yīng),陳落多少有些意外。
雖然他喊陳振興回去,確實有緩和他跟村民之間的關(guān)系的意思,可他想的是以后村子里的人來了公社之后陳振興能幫著照顧一下,這年頭兒治安太差,誰也難保不會出什么意外,多個保障總歸是好的。
可現(xiàn)在怎么看都像是他在幫陳振興?
不過很快他便不再理會,不管幫了誰,只要他的目的達到了就行了。
跟陳振興打了個招呼后,他便邁開步子離開了這邊兒。
和陳振興分開后,陳落并沒有直接回村,而是去了供銷社,這次過來除了要退掉洗衣機的訂單外,還要看看能不能在這里將做鹵味兒的調(diào)料全部買齊,不行的話他就得盡快去縣里看看了。
今天搞了那么多肉,若是不盡快做出來,等肉成了凍肉,再做鹵味兒就不是那個味道了。
只是讓陳落意外的是,他這邊剛走進供銷社,上次那個售貨員便連忙從柜臺里面跑了出來,笑著道:“誒呦,陳落同志,你可算是來了,你要的東西我可都給你備齊了,你看要不要現(xiàn)在都帶走?”
“齊了?”
陳落錯愕地看著售貨員。
在他想來,他們這邊整個冬天基本上都在下雪,就算雪停了,以現(xiàn)在的交通條件,想要運送貨物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平常的日常用品倒是還行,可像洗衣機,電冰箱這些家用電器,那就真的是磕不得碰不得。
更何況,那些電器整個公社也沒有多少人買得起。
種種因素下,陳落想著那些東西就算能到齊,怎么著也得年后開春兒了。
售貨員笑著點頭:“是啊,聽說是陳落同志你要的,我們主任親自去縣里的采購站調(diào)配的,不過陳落同志,你的名聲現(xiàn)在可是響亮得很,縣里面基本上沒怎么猶豫便同意了,這不,昨天剛到的,一直在倉庫里面放著呢。”
聽完解釋,陳落不由得啞然失笑,不過既然東西齊了,他自然不可能退掉,所以便點了點頭:“成,既然東西齊了,那你們出幾個人給我送過去吧,除了這些外,你再給我來點兒八角,香葉……”
陳落在說,售貨員聽了會兒干脆跑到柜臺那邊拿了紙筆開始記錄。
因為這次要鹵的肉有點兒多,所以陳落干脆每種調(diào)料都來了一斤,反正扔不掉。
售貨員記完后便立刻飛奔回了柜臺,開始扒拉算盤,隨著噼里啪啦的一陣響動過去,售貨員抬頭道:“陳落同志,你需要的自行車,電冰箱,收音機,洗衣機一共是一千三百二十六塊整,調(diào)料是五塊六毛八,合計一千三百三十一塊六毛八,對了,陳落同志,你有票嗎?”
正準(zhǔn)備點頭的陳落聞言一愣,隨即眉頭便皺了起來,自行車票他倒是有,是上次去市里面領(lǐng)獎的時候,王青貴后面塞給他的。
可電冰箱,洗衣機和收音機的票他卻沒有,他手里倒是有張電風(fēng)扇的票,可那玩意兒他現(xiàn)在也買不著。
不是沒有,而是他們縣城,甚至市里面這個季節(jié)都不會有那東西,想調(diào)配都沒地兒調(diào)配。
盡管陳落沒說話,可售貨員還是明白了過來,瞥了一眼四周,確認沒有人注意到這里后,他才湊到了陳落面前,低聲道:“如果沒票的話,我們主任說了,你每種商品多添上個十塊錢,就當(dāng)是票錢了。”
此話一出,陳落頓時忍不住樂了,果然,不管在什么時代,有了身份地位后的人,待遇都是不一樣的。
說句不好聽的,今天但凡換個普通人過來,沒票還想買東西?
售貨員不把你打出去都是好的,還跟你好言好語地通融?夢里都沒這種好事兒。
真以為這年頭兒‘不得無故毆打顧客’的標(biāo)語只有國營飯店有啊?
不過作為既得利益者,陳落自然不會將這種好事兒往外推,至于欠下的人情,有機會就還,沒機會就算了。
“那成,你讓人送吧,我現(xiàn)在身上沒帶那么多錢,我這就有兩百,先給你,剩下的等到了地兒,我全結(jié)了。”
“沒問題!”
售貨員幾乎不帶任何猶豫的便將陳落遞過來的兩百塊收了起來,并且飛快地開好了條子遞給了陳落,之后便轉(zhuǎn)身朝著后面走去。
……
在他們公社,以供銷社的能力自然不可能派出什么小汽車送貨,幾個工作人員每人騎了一輛三輪車便上路了。
好在這段時間老天爺還算開眼,路面上雖然坑坑洼洼,但干得很徹底,倒是讓人省了不少力氣。
等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村子的時候,在陳振華家里幫忙的人剛好吃完中午的殺豬菜,正陸陸續(xù)續(xù)地返家。
看著進了村子的好幾輛車,還有上面拉著的東西,村子里的人全都懵了。
接著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臥槽!小落,你這都買的啥啊?”
這句話直接點燃了村民們的情緒,一股腦兒的全都沖了上去,對著那些電器便嚷嚷了起來。
“這個是收音機,還有這個,這個我見過,這是洗衣機,我聽說洗衣服的時候直接把衣服扔進去,再撒上點兒皂子就不用管了,洗得又干凈又省勁兒。”
“這個大疙瘩是個啥啊?小落,你該不會是把供銷社打劫了吧?”
“沒見識,那個是電冰箱,夏天的時候我在供銷社見過,一臺要八百多呢!”
“啥玩意兒?八百多?搶錢啊?”
隨著這群人的聲音越來越大,周圍匯聚的村民也變得越來越多,無奈之下,陳落只好讓人先停下,自己則開始和周圍的村民解釋。
如此也足足用了差不多半個小時的時間,村民才勉強讓開了一條路。
可就在他們繼續(xù)上路后,這群村民卻沒有回家,而是跟了上去。
對他們而言,除了自行車見得比較多外,就連收音機他們?nèi)鍍憾紱]有一個,更不要說更大件的電冰箱和洗衣機了。
十幾分鐘后,陳落總算是領(lǐng)著人到了家里。
此時,剛回到家沒多久的梁曉燕,還沒有看到陳落留下來的字條,她還以為陳落去哪兒逛了,也沒在意,正準(zhǔn)備將剛才四個閨女身上弄臟的衣服換下來洗洗。
突然聽到外面熙熙攘攘的嘈雜聲,愣了片刻后扭頭看了過去。
下一刻,她便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接著飛快地跑了過去。
“當(dāng)家的,你這是……”
陳落笑著將自行車推到院子里停好,這才道:“今天去公社看了看店鋪,回來的時候想著家里這次多了這么多肉,便準(zhǔn)備買點兒調(diào)料先鹵一鍋出來看看,沒想到上次定的東西到了,就一起全拉過來了。”
說到這里,他忽地一拍額頭,繼續(xù)道:“對了,還差著別人一千一百六十塊錢呢,你去拿來給人家,讓他們趕緊回去。”
梁曉燕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家里添了大件兒的震驚,因此陳落剛說完她便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等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臉上瞬間浮現(xiàn)出一抹肉疼。
一千多塊錢,這都夠他們一家子生活十來年了,就這么一下子沒了?
盡管這段時間她的消費觀改變了不少,可突然去了一千多塊,她還是肉疼得要死。
可現(xiàn)在東西都拉過來了,自然不可能再讓人拉走,所以她僅僅只是肉疼了一會兒,便轉(zhuǎn)身進了屋子。
就在這時,陳勁這小子不知道從哪兒竄了出來,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東西后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yīng),畢竟他可是知道陳落現(xiàn)在大概有多少錢的。
只是很快他便疑惑地開口道:“哥,我來的時候就聽說你買了大件兒,不過你咋沒買縫紉機呢?”
此話一出,周圍圍觀的村民也紛紛反應(yīng)了過來,是啊,咋就沒買縫紉機呢?
對于村民們而言,什么電冰箱,洗衣機之類的,遠遠沒有縫紉機來得實在,畢竟現(xiàn)在可是個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時代,有了縫紉機,不但能自己在家里做衣服,還能修補不少東西。
可陳落卻恰恰沒買縫紉機,難道是忘了?
陳落沒好氣地瞪了陳勁一眼,這才道:“你以為我不想買啊?這不是沒錢了嘛,等下次再賺點兒錢再說吧。”
陳勁雖然是個二愣子,但腦子絕對好使,僅僅只是瞬間他便明白了陳落的想法,恍然的點了點頭:“也是,反正哥你賺錢快,想來很快就能把縫紉機買回來了。”
周圍的村民面面相覷,陳落沒錢,這句話他們是不怎么相信的,不過大家都是經(jīng)歷過混亂年代和饑荒年的,都很清楚人心思變的道理。
而且這段日子陳落又是做生意,又是買電器的,估計家里就算有錢,也不剩多少了。
可饒是如此,仍然有極個別人的眼珠子不停地轉(zhuǎn)著,只是還沒等他們將想法確認下來,便想到了這段時間陳落立下的功勞以及行事手段,心底的那點兒小九九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畢竟陳落連陳向東都能送上斷頭臺,他們難道比陳向東還厲害?
這時,梁曉燕拿著一沓大團結(jié)從屋子里走了出來,將錢遞給了負責(zé)送貨的人:“麻煩你們了,這是尾款,你們點點。”
負責(zé)人笑了笑,直接將錢揣了起來:“陳落同志我們還是信得過的,這是條子,你們收好,供銷社還有事兒,我們就先走了。”
說罷,負責(zé)人便直接招呼著過來的幾個工人轉(zhuǎn)身離開。
等他們?nèi)吆螅瑤讉€早已按捺不住的嬸子大娘便跑進了院子,看著眼前的洗衣機嘖嘖稱奇:“小落,這玩意兒你會弄不?聽說洗衣服可厲害了,要不你給咱們演示演示?”
“是啊小落,讓大家伙兒開開眼唄。”
面對著這群嬸子大娘,陳落哭笑不得地抬起手:“我說各位,你們等會兒,我先教給曉燕兒,等會兒你們直接看她洗衣服就行了,我這邊兒真有事兒。”
就在眾人不依不饒時,人群外面突然傳來了陳向前的聲音:“你們都圍在這里做什么?沒事兒干的話就趕緊回家歇著去!”
說話間,陳向前領(lǐng)著人擠了進來,看著跟在陳向前身邊的人,陳落微微怔神,隨即瞇著雙眼道:“你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