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衛(wèi)晏洵招來齊楓,低聲吩咐道:“挑個面生、身手好的弟兄,秘密監(jiān)視姜三小姐身邊的婢女朝露,看她私下在跟哪一方聯(lián)絡(luò)。”
“是。”
齊楓領(lǐng)命而去,衛(wèi)晏洵回過頭,見淺靈已經(jīng)走得遠(yuǎn)遠(yuǎn)了。
自脫口了那番話,她就一直跟自己保持距離,讓衛(wèi)晏洵不免有點后悔,自己說得太早。
可不說,難不成就讓她這么誤會下去,越誤會越深,以后又如何解釋得清?
淺靈目不斜視,徑自回去找喬大寶,未至馬球場,就看到喜盈匆匆忙忙地跑過來。
“姑娘!不好了!”喜盈不顧氣喘吁吁,“大姑娘有麻煩了!”
淺靈眉頭微擰,加快了腳步,被喜盈帶到了一片重重疊疊的樓閣處。
這里絲竹繞梁,嬉樂聲音不斷。
“這是歌舞坊,剛剛大姑娘說想來看歌舞,所以來到這里,沒想到遇到了……”
不等喜盈說完,淺靈舉目望去,已經(jīng)看見廊道盡頭,棲月被擋在人墻之后,幾個結(jié)實的侍衛(wèi)把喬大寶扭按在地上,樊樂覆在她背上阻擋著高舉的木杖。
而他們對面的陣仗,正是淺靈在留碧園遠(yuǎn)遠(yuǎn)見識過的。
“云樂郡主?”
喜盈有些難以啟齒:“是,這里樂官多,還有男兒舞,云樂郡主常常來這里消遣,不知怎么就看中了大姑爺,她……”
樊樂相貌不差,高而健壯,卻十分面嫩,那與生俱來的呆氣反而給他添了幾分有趣。
云樂郡主大抵是沒見過這樣的,覺得十分新鮮,于是無恥地直言要樊樂陪自己幾天。
淺靈冷哼了一聲,大步走過去。
“住手!”
喬大寶此時已經(jīng)氣得面紅耳赤,熱淚在眼底打著轉(zhuǎn)兒,聽到聲音回過頭,頓時委屈地喊道:“二寶!”
淺靈一把奪過木杖,揮舞了幾下,把押著喬大寶的侍衛(wèi)拍開。
“敢問郡主,我姐姐姐夫何罪?”
那歪坐在錦座里滿頭珠翠的女子撩起又長又翹的眼睫,上下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
“哦?你那聞不得花香脂粉香的小疾,今日不犯了?”
她語調(diào)平常,卻字字透著危險與脅迫,喜盈這些年聽滿了兩耳朵的云樂郡主的荒淫與兇殘,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正面對上,頓時腿肚子打顫,畏懼地縮了縮雙肩。
“是,時犯時不犯。”淺靈道,“郡主又是為何大動干戈?”
“哦,這個不知哪里來的賤丫頭呀,對我不敬。”云樂郡主吹了吹指甲上的蔻丹,“本郡主不高興,要好好教訓(xùn)她一頓不可。”
“你胡說八道!”樊樂摟著喬大寶,怒道,“你一上來就要搶我,大寶是我娘子,怎么給你好臉色看?”
“哎呀,好可愛啊~”
云樂郡主撐著下巴,笑盈盈地看樊樂生氣,蔥白指尖撫了撫鬢角,道:“我雖然比你娘子長了一點歲數(shù),可把我倆放在一起,我看起來可是要更年輕些,何況我也比她貌美得多,你確定不跟本郡主試試?”
她的眼神勾魂攝魄,樊樂冒起雞皮疙瘩,汗毛直豎,雙臂摟緊了喬大寶,腿也勾住她,大喊:
“我誰也不要!我娘子就是全天下最好的!”
喬大寶本來被云樂郡主貶得心頭直泛酸,聽他這么說,瞪圓了眼,隨即底氣在胸口膨脹:
“你不顯老又怎么樣?你長得漂亮又怎么樣?你是郡主又怎么樣?勾搭有婦之夫,你對自己的姻緣都不忠,傻子才會信你的鬼話!”
云樂郡主雙目瞇起,眼瞅著已經(jīng)不高興了,她周身一個個趾高氣昂的仆婢太監(jiān)乃至侍衛(wèi)都已經(jīng)蠢蠢欲動。
淺靈開口道:“郡主娘娘,我們是從小地方來的,沒見過大世面,對郡主的風(fēng)流雅趣,就如對晦澀經(jīng)文一般無法參透領(lǐng)會,請郡主見諒。”
也許是頭一回自己的行徑頭一回被人這么美化,云樂郡主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但仍是不減刁鉆,咄咄逼人。
“既知本郡主這是雅趣,為何如此忤逆?”
云樂郡主忽然把腿從腳凳上撤下,妖妖嬈嬈站起來,慢慢走到淺靈跟前,撫了一撫她的衣緣,把褶皺撫平,那滿身香氣仿佛飽含了一整片花海的香氣,濃重得叫人窒息。
淺靈暗暗屏住呼吸,云樂郡主卻似乎沒有察覺,歪著頭看她道:“鄉(xiāng)君,何必這么對本郡主有偏見,你我難道不是志同道合之人?你現(xiàn)在掌持偌大家業(yè),已經(jīng)不是那需要唯唯諾諾討人歡喜的童養(yǎng)媳了,不用再遮遮掩掩,何不與本郡主同樂?”
淺靈總算明白云樂郡主上回為何要找素不相識的自己說話,原來再是目中無人、無視倫理道德,她也會暗暗苦于無人解其滋味,所以聽信自己的傳聞,想讓她也沉淪其中,成為同伙。
喬大寶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她沒想到淺靈一人在這里,竟然受了這樣羞恥的污蔑,而污蔑她的,還是一等一的皇親,什么解氣的事情都做不得!
回頭她娘知道了,得心疼死!
淺靈按住喬大寶,冷靜道:“郡主說錯了,我與郡主非同道之人。”
“哦?”云樂郡主嘲諷勾唇。
淺靈接著道:“我從小習(xí)的,是醫(yī)道,醫(yī)道講求陰陽相協(xié),五行調(diào)和,方能避退邪毒,長盛無憂。譬如郡主你——”
她衣袖下的手悄悄彈了一指。
“郡主面色無華,眼里白多黑少,此乃縱欲過度,腎水虧竭,舊病傷陰所致。若不能節(jié)欲克制、及時調(diào)養(yǎng),青蔥年華會稍縱即逝,提早衰老,用不了兩年,只怕會無樂可享。”
“郡主可以回想一下,您是否常覺口干舌燥,身疲意懶,坐立不安,時有雙目昏黑之癥?”
云樂郡主天不怕地不怕,便是身子抱恙也阻止不了她及時行樂,身邊從不缺少伺候自己的男奴,但聽到自己會早衰無樂可享,心頭卻狠狠顫了一下。
“你!你大膽!”
她惱羞成怒,連聲喚人用刑。淺靈半垂著眸道:“冒犯郡主是我之過,但忠言逆耳,望郡主三思。”
云樂郡主忽然感到后腰處慢慢泛起一陣酸麻無力,想扭一扭伸一伸,卻覺得僵硬無比,就好像那五六十歲的老婦的三尺寬腰,稍微一動,就發(fā)出無數(shù)節(jié)骨頭的脆響。
她驚恐地?fù)崦约旱难缓缶鸵娯S腴白嫩的手臂內(nèi)側(cè),不知何時出現(xiàn)雀斑似的,大大小小幾簇淡黃色的斑印。
顏色很淡,但是,刺眼無比。
這種斑點,她只在老嫗?zāi)樕峡吹竭^,她可沒少嘲笑別人臉上這些丑陋的東西。
“啊!!!”
十指蔻丹在臉上抓出幾道紅痕,云樂郡主這會子什么都不顧了,瘋了似的往外沖,她一群奴下遙遙綴在她身后,不斷呼喊著“郡主,郡主”。
喬大寶雙腿軟了下來,劫后余生般,又哭又笑。
“老娘我啊,差點就沒相公了。”
淺靈和樊樂一人一邊把她攙起來,喬大寶兩根面條似的腿軟綿綿地一步一步往外邁,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
“二寶,咱趕緊回?fù)P州,這里太可怕了,你會受欺負(fù)的,咱馬上走,馬上走……”
轉(zhuǎn)過樓群,只見山口處熙熙攘攘,一群穿著打滿補丁粗布衣衫的人擁擠在一處,高舉著手在爭搶什么,口里不停喊著:
“青天大老爺,青天大老爺,大人是大善人吶!”
喜盈道:“離這里二里開外有個破廟,容身許多無家可歸的流民,今日是安鄉(xiāng)伯府的三老爺升官當(dāng)了郎中,特意來布施善粥的。”
喬大寶心不在焉:“是嗎?那真是個好官……咱們快走吧。”
她邁了一步?jīng)]邁動,轉(zhuǎn)頭卻見淺靈睜大了眼,呆愣地望著那里。
喬大寶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一個十分面善斯文的中年男子,正低眉給流民盛粥,看到有小孩兒,還會十分和善地摸摸小孩子圓滾滾的腦袋。
喬大寶沒看出什么,問道:“二寶,怎么了?”
“那個人……”
淺靈言語哽在喉中,細(xì)密地顫抖。
“我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