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跳峽戰況之慘烈，悲壯，遠超想象。
前后只是兩日的時間，在虎跳峽這條狹長的通道內，達到近二十萬人的死傷，一批批兵士的尸體，被拉離通道之外。
對于許元勝而言。
若不能獲勝。
怕是這些兵士的尸身，都沒機會帶回南方安葬。
“是我太過自信了嗎？”許元勝沉吟道，目光觸及上空，陽光并不刺眼，卻讓他腦袋為之清醒了許多。
不。
自己沒有錯。
依最短的時間，已經帶足了足夠的兵馬。
小小虎跳峽，依十三萬兵馬設置阻攔，足夠。
若是放敵軍走出虎跳峽。
依江北行省偌大的土地為戰場，一旦對方進入城池內，再想驅趕走對方，可就難了。
到那個時候，戰死只會更多。
我唯一做錯的事，就是讓這些新兵，剛剛參戰就留在了這里，沒有讓他們留下子嗣。
“大人。”
“是時候撤離了。”
“江北行省的戰場，我方已占據了七成的府城以上，縱使讓出一部分，也不影響大局了。”
侯坤低聲道。
“援兵，還沒有到嗎？”許元勝說道。
“暫時還沒有。”
“我把能放出去的黑冰臺成員，都撒出去了。”
“應該還需要一段時間，畢竟虎跳峽在江北行省最北方，距離太遠了。”
“不如我們先走。”
“對方縱使走出虎跳峽，想要進入最近的府城，還需要至少半個時辰。”
“到時候援兵趕來，我們再戰也不晚。”
侯坤說道。
“虎跳峽多好的地方。”
“我們雖然戰死慘重，但對方的死傷至少是我們的兩倍乃至三倍。”
“在這里阻敵，太合適了。”
“可惜。”
“這次帶的兵馬，太少了。”
許元勝說道，但并沒有太多遺憾，因為帶來的多了，就意味著犧牲會更大，總歸是他理想化了。
以為靠十三萬兵馬，一次打退對方，就能讓對方短時間無法聚集大軍。
只要遲滯個三五日。
江北戰場，就穩妥了。
“在等等。”
“在等一刻鐘。”
許元勝最終沉聲道。
“是！”侯坤看著投入的上萬騎兵，不斷的戰死，但也沒有辜負青州府騎兵的尊嚴，依然死死的拖住了蠻國騎兵。
從今日起，天下騎兵，必將有青州府騎兵一席之地。
過了沒多久。
就看到一群騎兵從東側趕了過來。
“是我們的人。”侯坤臉色一喜。
不過等人來到跟前時，發現才只是兩千騎兵。
“慕容將軍，怎么沒有回來？”許元勝臉色一沉。
“稟告大人。”
“慕容將軍讓我等折返回來，援助大人守護虎跳峽陣地。”
“慕容將軍已經死死的拖住了對方。”
“絕對不會讓對方離開半步。”
來者沉聲道。
許元勝擰眉，到嘴的訓斥也說不出口，慕容叔是擔心自己的安危，根本不是虎跳峽。
他擺了擺手。
“是！”剛剛折返的兩千騎兵，立即殺入了虎跳峽通道內。
過了沒多久。
一群重步兵也趕了回來，還有一群未曾穿著兵服的漢子們，他們手里拿著青州府的軍械，但身份卻是戰船底倉的槳夫。
其中許大彪也趕了回來。
“稟告大人。”
“青州府重步兵連同水軍的同袍們，完成任務。”
“全殲來犯之敵。”
許大彪滿身是血，依然透著彪悍之勢。
“好。”
“好樣的。”
“戰船那邊無事吧？”
許元勝看向那些槳夫，雖是槳夫，卻也隨軍操練，不輸于尋常兵士。
“稟告大人。”
“戰船無事，已經開入深海，小船難以靠近，北地也無戰船。”
“錢將軍派我們五千人，前來援助。”
為首的槳夫急忙應道。
“你們一路疾奔。”
“暫且休息。”
“先讓騎兵的同袍們，亮刃。”
“車弩準備好。”
“到時候看我命令。”
許元勝點了點頭，四十五艘戰船配備的槳夫達七八千人左右，拿出五千人，也已經最大限度了。
再多的話，戰船想調動都沒有動力了。
“是！”許大彪沉聲道，知道此刻想插手也沒機會，騎兵交手，哪怕重步兵也只能避其鋒芒。
不過許大彪帶回的二十具車弩，弩箭攻擊之后并沒有鈍掉，都進行了回收。
關鍵時候，還能再射殺一波。
也算是讓幾近崩潰的戰場，又有所挽回。
“山腰上還在我們的掌控中嗎？”許元勝看向虎跳峽的兩側山腰上。
“還在。”
“我本來的意思是，一旦局勢不妙，再行用巨石堵路，防范對方的追擊。”
“那邊應該還有十幾人。”
侯坤低聲道。
其意也很明白，他們若是退了，那十幾個人怕是退不掉了。
“想辦法準備一些巨石。”
“為車弩攻擊，做最后的準備。”
“然后就讓他們撤下來吧。”
許元勝沉聲道。
“是！”侯坤立即安排人打起旗語。
大概半個時辰過去。
山腰處傳出了信號。
“大人，準備好了。”侯坤低聲道。
“許大彪，準備一下。”
許元勝說道。
“大人，我們軍弩兵還沒有死光。”
“請讓我們操縱車弩。”
這個時候附近的傷兵，一個個攙扶著站了起來，為首的人正是曾操縱軍弩的兵士。
“允！”許元勝沉聲道。
“謝大人。”
“兄弟們，干活了。”
“射殺那些狗雜碎，為兄弟們報仇。”
那個軍弩兵的將士低聲一吼。
很快一個個軍弩兵的兵士，立即抱起了完好的弩箭，開始有條不紊的準備中，他們或是腿受傷，或是胳膊受傷。
但彼此間很快熟悉了配合。
一個個猶如健全的人一般。
隨著一道道巨石驟然落下。
青州府方向鳴鑼收兵，大批的騎兵得到號令紛紛的撤出了戰斗，并把一些還活著的同袍，也都一一的拉了出來。
蠻國騎兵也隨即沖了過去。
眼瞅著就要沖到出口時。
嗖嗖嗖
一道道弩箭驟然間射殺了過去，那些騎兵猶如割韭菜一樣，一茬一茬的嘩嘩嘩的倒下。
“退。”
“快退！”
“盾牌兵，上！”
契合臺臉色驟然一變，心底暗罵，媽的，怎么還沒有用光的。
但此刻后方巨石擋路。
根本無法退。
契合臺僥幸在巨石后方，但視線受阻，巨石前面還有近兩萬騎兵，他豈會不急。
最初戰死了兩萬多。
若是此刻再戰死兩萬多。
他帶來的近十萬蠻國騎兵，就折損近半了。
“快點搬走巨石。”契合臺大吼道。
負責搬運巨石的靖北重鎮的兵士們，也紛紛出力。
看到這一幕的陳泰。
心底竟陡然間一聲叫好。
也讓這些蠻國兵士，知道厲害。
但為了大局，還是急忙下達命令，盡快搬運走那些巨石。
弩箭不斷的射殺過去。
直到完全射光。
青州府騎兵再次沖入了戰場里，瘋狂的收割著那些受創的蠻國騎兵，要在巨石被搬運走之前，殺光這近兩萬騎兵。
“去把戰場內完好的戰馬，牽出來。”
“先送一些重傷員，離開。”
“另外盡快回收能用的弩箭。”
許元勝看著一些孤零零的戰馬。
許大彪很快帶著人過去，補刀之余就把一些完好的戰馬以及一些尚能用的弩箭撿回來。
“敵軍哪怕少了這兩萬多騎兵。”
“還有近五萬騎兵。”
“還是太多。”
許元勝蹙眉道，心底也是急，早知道如此，當時就應該讓慕容山把五萬騎兵全部調過來。
此次只是帶來了三萬騎兵，還是太少。
可惜，哪有早知道一說。
“大人，要不要再搞一些巨石。”
“原樣再滅對方一波。”
“若能再殺對方兩萬騎兵。”
“即便舍棄了這虎跳峽，憑借敵軍的兵力，也不足以影響江北戰場的格局。”
“我們的任務，嚴格意義上也算完成了。”
侯坤低聲道。
“兵好用，也不能玩命的用啊。”
“山腰上的那些兵，已經趴在那里一日了。”
“鑿穿山石，豈非易事。”
……
“算了，盡快讓他們撤下山。”
許元勝有些意動，但最終也不忍，何況青州府的騎兵越來越少了，雖然最后馳援了兩千。
一番戰斗下，此刻還有戰力的已經不足五千騎兵。
即便巨石再次落下，弩箭配合之下。
對方也會借用厚重的盾牌。
不會再有機會，大規模的射殺對方。
“是！”侯坤點了點頭，他負責那些人的任務，上山腰的人多達數百人，但現在只剩下十幾人。
不小心跌落的有。
多數是開鑿山石，疲憊落下，意外落下等等。
他們的死傷比例，不比下方戰場上少。
很快戰馬被牽了出來。
“送重傷者，盡快回歸戰船上。”
許元勝說道。
“大人，我等也能上馬。”
“盔甲現成的。”
“軍刀也有。”
“我等還能再戰。”
……
“大人，我們槳夫也能上馬。”
“請允許我們上戰場。”
……
“大人，我們重步兵，也能上戰馬。”
……
看著一匹匹戰馬，有屬于青州府的，也有屬于蠻國的，之前騎兵廝殺正酣，沒機會把戰馬帶回來，現在機會來了。
有戰馬，有盔甲，有軍刀。
兵士也有，雖然幾乎都是殘兵。
但只要胳膊能揮刀的，沒有一個愿意走。
“真要都死在這里嗎？”許元勝目光一緊，望著身邊的一個個兵士，除了寥寥幾個之外，已經找不到不受傷的了。
來的時候，十三萬。
此刻還有幾人，過后還有幾人。
“大人。”
“若不愿走。”
“我也請命帶他們沖鋒。”
“援兵應該很快就來了。”
這個時候，侯坤也被眼前的陣仗，刺激的眸光一熱，咬了咬牙道。
“好。”
“那就搏命于此。”
“我還就不信了，阻路之戰，我青州府就不能由始至終。”
“全部換成重甲。”
“盡可能的保存性命。”
許元勝沉聲道，他下了戰馬，走到不遠處一個重傷的重騎兵旁邊，欲借重甲。
雖然重甲不利于騎兵的廝殺。
但能大大的保命。
阻路之戰，殺敵不是第一，拖延時間是最重要的。
“大人？”
“來生，我愿再追隨大人一戰。”
那個重傷的重步兵，看著前來借戰甲的許大人，眸光有些濕潤，掙扎著想隨大人一戰，但艱難卻無法起身，最后支撐著顫抖的身體親自脫掉戰甲。
“活著。”
“先上船。”
許元勝拍了拍最后的肩膀，最后穿上了戰甲。
但凡還有一戰之力的兵士，紛紛換上了重甲。
重傷者，被送上戰馬，稍后會派人先行送往戰船上，西線還有戰斗，從東側無疑最有機會活命。
戰船上也有一些醫師。
至于一些兵士的尸身，只有打贏了，才有機會送走了。
因為太多了。
此刻全部集結的騎兵，再增三千人。
此情此景。
頗透著一抹凄涼的味道。
隨著通道里的巨石再次被挪走。
青州府方向再次鳴鑼收兵。
隨即射光了最后一波弩箭，此次果然不出所料，對方都配備了重盾牌，大部分都被擋住了，箭頭也無疑鈍掉了。
“拆掉車弩。”
“把主要配件，隨重傷兵一起送往戰船。”
“余下的配件，全部砸掉。”
許元勝沉聲道。
車弩絕對不能落入對方手里。
很快一具具車弩被拆卸，最主要的配件放上戰馬，余下的皆被砰砰砰的砸掉，很快重傷兵也被先行撤離了戰場，朝著東方駛去。
“大人。”
“都安排好了。”
侯坤沉聲道。
“好！”許元勝緊握著軍刀。
砰砰砰
一個個騎在戰馬上的兵士，立即撩起韁繩，紛紛先是走到了許元勝的前面，一個個擋在了最前面。
哪怕要死。
他們也要先死。
撐到最后。
許元勝輕嘆一聲。
許大彪也緊緊攥著韁繩，許大牛滿身是傷，也爬上了戰馬上。
“殺！”
許大彪低吼一聲。
嗖！
許大牛先是沖了過去。
“大彪叔。”
“護持好大人。”
“我先走一步。”
許大牛帶著人，搶先沖了過去。
“混小子。”
“拼死，你爭什么爭，你才多大。”
許大彪大罵一聲，但看著許大牛帶著人已經進入了通道里，他只能緊握著韁繩，等待下一波。
從另外一側一具具尸體被戰馬托著走出來，但死在里面，出不來的更多。
許大牛已經帶著人剛進去，就輪到了最前面，因為死傷每一息都在增加，通道就那么大。
幾乎沒有多少騰挪的空間。
一個兵士沖到最前面，最多活不過百息。
許元勝眸光緊了緊，心底沉了下來。
這就是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