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恩原本有心拒絕，但孫宏斌卻悄悄沖著他點了點頭。雖然自家老爹平時不怎么吭聲，可一旦他說了話，基本就是家里的最高指示。孫立恩有些無奈的聳了聳肩膀，跟著沈輕眉一起出了房間。

    “里面的……是你父母？”走在走廊里，沈輕眉和孫立恩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來我的店里吃飯，怎么也不和我先說一聲？”

    孫立恩笑道，“這地方應(yīng)該是我爸媽訂的，他們兩個沒怎么來過寧遠，也不知道怎么就選了這個地方……”他忽然一頓，有些為難道，“沈總，今天這頓飯多少錢啊？你給我報個數(shù)，我給吧……”

    沈輕眉停下了腳步，饒有興致的看著身后的這個年輕醫(yī)生，并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反問道，“你覺得這頓飯要多少錢？”

    在她想來，身為常寧中富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睦^承人，孫立恩絕對不應(yīng)該是囊中羞澀之輩。而他今天能說出替父母出錢這個話，就顯得有些沒來由了。

    “怎么……也得三四千吧？”孫立恩壯著膽子往大處估了估，他嘆了口氣，“他們應(yīng)該也不知道這頓飯有多少花銷，這頓飯錢，我能分兩個……”他猛地搖了搖頭，“我現(xiàn)在給您吧。”

    “既然只要三四千，那就當(dāng)我請客好了。”沈輕眉覺得自己身旁這個小醫(yī)生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她推開了自己請客所在的房間“守虛”，輕聲道，“請吧。”

    房間里坐著五個人，正位空出，想來這應(yīng)該就是沈輕眉的位置。小林豐坐在沈輕眉的右手邊，而剩下的四人孫立恩竟然都見過。除了市外事辦的喬樹主任以外，小林薰，矢富教授和副領(lǐng)事濱田雅功都在桌上。

    小林薰很激動的站了起來，他繞過桌子，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了孫立恩面前，一把握住了孫立恩的手，上下?lián)u動著。半天之后憋出來一句還算標(biāo)準的“謝謝”。

    小林豐也推開凳子站了起來，隔著桌子，朝著孫立恩鞠了一躬，“孫醫(yī)生，感謝您對犬子的幫助。”

    孫立恩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他剛剛瞥了一眼小林薰的狀態(tài)，除了還留有“失憶”和“顱底骨折”兩個負面狀態(tài)之外，現(xiàn)在的小林薰可以說是身體健康，無病無災(zāi)。

    說起來也有些怪，小林薰的失憶癥狀似乎并不是車禍的后遺癥……孫立恩微微皺眉，后來住院的時候，小林薰是做過腦部MRI檢查的。并沒有任何證據(jù)能夠證明失憶是由車禍引起的。

    小林豐大概認為兒子仍然在和自己斗氣，所以才硬說不認識自己。但這小一周的時間觀察下來，他不僅有些擔(dān)心。一個人也許可以短暫的裝作自己失憶，但在日常相處中，他總會露出一些馬腳來。可小林薰的樣子……真不像是在假裝。

    他順從的接受了小林豐提供的生活，對一切都表現(xiàn)的似乎非常好奇，但他仍然不記得自己的父親，甚至在看到小時候家人的合照后，難過的哭了出來。

    “這種任何人都會覺得珍貴的記憶，我卻一點都沒有。哪怕我看到了家人的照片，都無法回憶起任何一絲過去的事情……”小林薰看著合照，沮喪了很久。“實在是抱歉……小林先生，我真的想不起來。”

    小林豐從桌后直起身來，看到了孫立恩微微皺眉的樣子，心里一動。一言不發(fā)的站在原地，就這么靜靜的看著兩人。

    沈輕眉站在孫立恩身后，正在考慮要不要提醒一下孫立恩，卻看到了小林豐的表情。她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也保持起了沉默。

    “失憶……如果不是癥狀，而是原因呢？”孫立恩的大腦正在快速運轉(zhuǎn)，既然失憶無法用已知疾病來解釋，那它會不會是真正的元兇？大部分人出現(xiàn)甲亢是因為彌漫性毒性甲狀腺腫，也就是Graves病。這一部分患者大概占到甲亢患者的六成以上，而且這一部分患者會合并Graves眼病，也就是常說的“眼睛外凸”。雖然有些其他類型的甲亢患者也會產(chǎn)生類似癥狀，但幾率并不算大。

    Graves病是一種自身免疫性疾病，疾病的啟動原因仍然不明確，但精神狀態(tài)不穩(wěn)定，確實是有可能引發(fā)疾病的。

    順著這個思路分析，孫立恩終于明白了小林薰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和父親長期關(guān)系不和，導(dǎo)致小林薰精神壓抑。而從大學(xué)畢業(yè)后直接進入阿斯特拉斯工作，而非回到武田制藥，恐怕就是他為此做出的抗?fàn)帯５@種抗?fàn)幉]有改善小林薰的精神狀況，恰恰相反，巨大的工作壓力和生活上的一些不順心，讓小林薰的壓力越來越大。直到這種壓力引發(fā)了Graves病。

    甲狀腺激素的過量分泌開始反向影響起了小林薰的記憶，他的失憶癥狀事實上改善了他的精神狀況。而長期處于碘泄露的環(huán)境中，過量碘攝入事實上等于遏制了小林薰的甲亢。精神狀況的改善，加上過量碘攝入，小林薰奇跡般的恢復(fù)了表面上的正常。

    孫立恩忽然舒展了眉毛，對小林豐道，“小林先生，我想和您談?wù)劇！?br />
    ·

    ·

    ·

    “孫醫(yī)生，您是認真的？”小林豐聽完了孫立恩的推論，他顯得有些不敢置信。“這……這……”

    孫立恩和小林豐被沈輕眉帶到了一個專門的茶室中。房間里擺設(shè)古樸，茶杯中香茗輕浮，但兩人都沒心思去享受這些東西。孫立恩在說完了自己的判斷之后，也覺得這一系列理論雖然從邏輯上沒有問題，但仍然缺乏一些根本性的證據(jù)。

    “雖然我很認真，但我必須承認，這還只是我的推測。”孫立恩嘆了口氣，他很同情小林豐。親生兒子如今根本不認識自己，這種巨大的沖擊和挫折恐怕對任何人來說都會是一個打擊。小林豐雖然是個了不起的商人，但和上次見面比起來，他看上去明顯憔悴了不少。“如果需要證明這個理論，您需要尋找的就不是醫(yī)生了，而是偵探或者心理學(xué)專家。”

    小林豐緩緩靠在紅木沙發(fā)上，他有些無措的左右掃視著自己的腳下，右手在腿上拍了又拍。而在抬手拍腿的間隙中，孫立恩能夠看出，小林豐的手有些發(fā)抖。

    “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小林豐沉默了很久后，從口袋里摸出兩根雪茄，也不問孫立恩到底會不會抽煙，直接扔了一根過去。他自己點著雪茄后，狠狠抽了一口，“熏的病……竟然是因為我？”

    “這還只是我的推測。”孫立恩在心里嘆了口氣，好言相勸道“作為一個外人，我對您和小林薰的相處模式?jīng)]有任何了解，也不會有任何看法。只是我覺得……既然您一開始會認為小林薰不認識您，是在和您置氣，那就意味著您和他之間的交流模式存在一些問題。”

    小林豐揮了揮手，煙氣彌漫在茶室中，“正如您所見，孫醫(yī)生。”他用夾著雪茄的右手點了點自己的胸口，“我是一個商人。說句狂妄一點的話，我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商人。”

    孫立恩學(xué)著小林豐的樣子點燃了雪茄，點頭道，“連我這種人都聽說過武田制藥，您確實有很了不起的成就。”

    “但這份成就是有代價的。”小林豐的眼睛有些紅，房間里只有自己和孫立恩，這讓他顯得有些不設(shè)防。“代價……是我妻子過世的時候，我在英國耽誤了整整半個月才回到國內(nèi)。代價是我的兒子，我唯一的孩子從小開始就記恨于我，代價是……我最重視的家人。”他望向?qū)O立恩，有些褶皺的臉上已經(jīng)流下了兩行老淚，他隨后狠狠的搖了搖頭，咬牙道，“但我不能停下來，絕對不能！”

    孫立恩一愣，他本以為聽小林豐自我懺悔一會就能完事。卻沒想到，這老狐貍最后居然不按常理出牌。

    “孫醫(yī)生，我已經(jīng)聽說了醫(yī)院里發(fā)生的事情。”小林豐猛一揮手，“我希望您不要因此而感到不安。您要銳意進取，也必須奮力向前。這關(guān)系到……關(guān)系到武田藥業(yè)的未來。”

    孫立恩再楞。這已經(jīng)不是按不按常理出牌的問題了。一局斗地主打到最后，對面的地主忽然大喊一聲“胡了！”然后扔出三個軍長，在場的兩個農(nóng)民大概也會和孫立恩一樣愣住。

    “我和宋院長，打成了一個交易。”小林豐看著孫立恩沉聲道，“而孫醫(yī)生您，是這個交易的核心內(nèi)容。”

    ·

    ·

    ·

    小林豐和宋文達成的一系列協(xié)議中，最關(guān)鍵的內(nèi)容有三個。

    第一，武田藥業(yè)贈送給第四中心醫(yī)院的診斷中心是完全免費的，而設(shè)備后續(xù)的升級和維護，武田藥業(yè)將承擔(dān)50%的費用。

    第二，作為回報，第四中心醫(yī)院每年將以免費的方式診斷不超過一萬名疑難雜癥患者。而武田藥業(yè)將在患者同意的情況下，獲得這些患者的詳細病例和治療過程以及結(jié)果。

    第三，孫立恩和徐有容的治療團隊?wèi)?yīng)該作為診斷中心的主力診斷團隊，并且以“孫-徐治療組”的模式，推廣這種多科室多專業(yè)的診療團隊模式。

    小林豐決定透露這一交易方案的理由很簡單，他希望孫立恩振作起來，他希望孫立恩能夠成為一個了不起的醫(yī)生，他希望孫立恩能夠讓夏爾藥業(yè)屈服。

    把整個武田藥業(yè)都押在了這次交易上的小林豐，不能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