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很高興認(rèn)識你、想說一萬次!
下午,程實帶著禮品,跟著虞白薇,到了虞家大別墅。
此時太陽已經(jīng)斂去了鋒芒,溫柔地灑下許多光點,給別墅中的芳草古樹,鍍上了一層柔美金邊。
程丹青在客廳接待的程實,而且很強(qiáng)硬的、把虞白薇趕去了房間。
顯然她想單獨(dú)跟程實聊聊。
程丹青沒有立刻開聊,而是跟程實說,她有聊天喝茶的習(xí)慣,讓他先坐坐,等她把茶煮好。
那就坐唄,程實安之若素。
前世的他,最巔峰期,也沒比虞家弱到哪兒去。
這點松弛感還是有的。
裊裊水霧中,程實可以看到程丹青若隱若現(xiàn)的眉眼。
跟虞白薇七分相似,不過眉梢更為尖銳。
十分美麗中,增了三分凌厲。
程實能夠感受到,這位虞家主母性格層面的強(qiáng)勢。
天性如此也好,后天形成也罷。
想來也只有這樣的強(qiáng)勢,才能在虞白薇父親撂挑子擺爛后,以女流之身,將一個跨國集團(tuán)扛在肩上吧。
觀察是相互的。
程實在揣測著程丹青,程丹青也在分析他。
眉眼端正,體型修長。
整體給人非常干凈和舒服的感覺。
眼神深邃清澈,看不到任何雜質(zhì)。
程丹青有些疑惑——
在她的認(rèn)知中,這樣的眼神,通常那種修道禮佛的世外高人才會有的。
無欲則剛,所以不卑不亢。
這樣的人,任何時候,都有一份從容。
程實不過是個稚嫩少年,跟世外高人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又憑什么能夠這么從容平靜的面對她?
面對她這個連長—江—集—團(tuán)的李家大公子,也要叫她一聲程女士、而不是虞夫人的商界鐵娘子?
程丹青沉吟著,心想對付一般年輕人適用的套路——用在程實身上、怕是不一定會管用。
這是個很難拿捏的少年。
好在這樣的人,往往也是驕傲的。
她思考著對策。
慢條斯理煮好茶,又給程實推了一盞后,程丹青淡淡開口。
“程實,往根上找,說不定你跟阿姨我,祖輩上還是一家。”
“程姨,那怕是不大可能,我聽我爸講過,我太爺爺其實是東北的,當(dāng)年逃荒來的臨邛這邊,遇到了我太奶奶,就在這兒生根發(fā)芽了,跟臨邛這邊的幾個姓程的大家族,并沒有什么牽連。”
“這樣么,不過沒所謂,一筆寫不出兩個程字嘛,阿姨看著你啊,倒像是看我娘家那邊的子侄。”
“啊?”程實表情有些詫異,“程姨娘家那邊的子侄,也生得跟我一樣好看嗎?”
程丹青頓時瞪大眼睛——或許是覺得自己不該做出這樣的表情,她擺了擺手,讓程實先喝口茶。
程實端起茶盞,輕輕吹了一口,然后一飲而盡。
四川這邊慣常喝蓋碗茶——沒煮茶那么有格調(diào),但是解渴。
程實喝完一盞茶后,感覺上也就剛能潤潤嗓子吧。
于是又把茶盞推給程丹青,說了句“程姨還要”。
程丹青哭笑不得,挑了挑修長又尖銳的眉梢,說你倒是不客氣啊,知道在外面,能喝我煮茶的,都是什么人么。
程實撇撇嘴,說他們又不叫你姨。
程丹青有些明白為什么女兒對這個少年如此上頭了。
確實不是個循規(guī)蹈矩的。
說話做事,天馬行空,不拘一格。
對當(dāng)了十八年乖乖女的女兒來說,的確有極為強(qiáng)烈的吸引力。
她又拿起茶壺,給程實滿上一盞。
姿勢行云流水,生動詮釋了什么叫“那該死的優(yōu)雅”。
程實忍不住想,不愧是能生出虞白薇的女人啊,一舉一動,滿是風(fēng)韻。
程丹青肯定有四十出頭了,不過看著也就三十五六歲的樣子。
“對了,小程,你懂茶道么?”
或許是程實一口一口程姨、叫的太自然了。
程丹青也改了對程實的稱呼。
“程姨,我怎可能懂這個啊?也就知道個‘和敬清寂’,還是在書上看的……”
“看你送我那套茶具,選的卻挺好的啊,上品的汝窯陶瓷……”
“程姨,那是我請教一個長輩后,那位長輩給提的意見……”
“那你這位長輩,倒是個懂茶的,你也算有心。”
“程姨,我雖然不懂什么茶道,但您泡的茶,那是真好喝。”
程實又把空了的茶盞推給程丹青。
程丹青笑著回應(yīng):“應(yīng)該是茶葉的緣故,一個朋友送的,說是什么明前的蝴蝶茶……你要喜歡喝,回頭送你一餅。”
程實毫不客氣,說了句“卻之不恭”。
喝了會兒茶,程丹青終于按捺不住了,亮出了自己的“燕國地圖”。
“小程,看得出來,你跟虞白薇,關(guān)系挺好的,她挺喜歡你,你也挺關(guān)心她。按理說,你們年輕人的事情,我們做長輩的,不該瞎摻和。”
“不過我畢竟是個母親,還是個單親母親,有些話,程姨不得不跟你說說——你這么的聰明,應(yīng)該能夠理解的吧。”
程實笑著說了句“能理解”。
“成長環(huán)境的緣故,虞白薇對感情方面,遠(yuǎn)比同齡人遲鈍……有些話,阿姨只能對你說——”
“少年慕艾,人之常情,但是中間那根線,萬萬不可觸碰。”
程丹青這番話,相較于她往常的風(fēng)格,已經(jīng)非常委婉。
以她跟程實現(xiàn)而今的社會地位差距,當(dāng)然用不著這么委婉,但她得顧及到虞白薇的感受。
母女倆這段時間,因為程實,已經(jīng)發(fā)生過不止一次爭吵了。
無論在外面多么強(qiáng)勢,她終究還是個母親。
拿自己已經(jīng)開始叛逆的寶貝女兒,并沒有太多的辦法。
“程姨,這個你可以放心,我這人對待感情,還是非常認(rèn)真的……”
程實沒有再插科打諢,而是說起了心里話。
“我想要的、是在虞白薇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喜歡以后,依然認(rèn)定我這個人,而不是趁著她懵懵懂懂、就占了她的便宜……”
“虞白薇確實很單純,我也確實很世俗,但我可以跟程姨你保證,哪怕我懂得所有的套路,也不會跟她玩套路,哪怕我對全世界虛偽、也會對她真誠,且永遠(yuǎn)真誠。”
程丹青在程實說話時,一直在觀察他的微表情。
得出的結(jié)論是——
除非這個少年擁有奧斯卡影帝級別的演技,否則他剛才那番話,的確是肺腑之言。
一念至此,程丹青眉梢舒展開來。
“小程,你能這么想,那就再好不過了。程姨……鄭重跟你說聲謝謝。”
心里卻是道了聲“可惜”。
眼前這個少年,原生家庭太差了,跟她女兒,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真要跟女兒在一起,唯有入贅一條路。
問題是程實如此的驕傲和自信,他會同意么?
而今的虞家,嫡脈就只剩下一個虞白薇。
虞家那么大基業(yè),怎可能拿給外姓人?
虞白薇要嫁給程實,除非放棄繼承虞家的產(chǎn)業(yè)。
程丹青又怎么可能允許?
除非虞白薇在放棄繼承虞家產(chǎn)業(yè)后,程實依舊能夠給她提供對等的、足夠優(yōu)渥的生活。
這個壓根不現(xiàn)實。
虞家?guī)状说姆e累,形成的護(hù)城河,哪里是一個少年幾年的努力,就能夠填平的?
又閑聊幾句,喝了兩盞茶后,程丹青電話響了。
她看了看來電提示,眉頭微皺,跟程實說了聲“抱歉”,接著按下接通鍵。
顯然有些緊急公務(wù)處理。
這年頭的手機(jī),話筒音量普遍都偏大。
在程丹青處理公務(wù)時,程實依稀能聽到些關(guān)鍵詞。
“浦東”、“地皮”、“長—江—集—團(tuán)”、“競標(biāo)”……
大約五分鐘后,程丹青結(jié)束通話,眉頭卻還是蹙在一起。
看來問題并沒有得到真正的解決,或者說,她還在權(quán)衡和猶豫。
程實仔細(xì)思考后,還是開了口。
“程姨……工作上遇到了些麻煩?”
程丹青點了點頭,說確實是面臨一個比較困難的抉擇。
或許是覺得程實底子干凈,絕不可能是什么商業(yè)間諜。
更可能這個問題困擾她許久,讓她有了傾訴欲。
程丹青簡單講了一遍。
虞家麾下的房地產(chǎn)公司,正在跟香港那邊的長—江—集—團(tuán),爭浦東的一塊地。
現(xiàn)在長—江—集—團(tuán)—派到浦東主事的是李家大公子——就曾被世紀(jì)悍匪張子強(qiáng)綁架過的那一位。
李大公子多豪橫啊,直接把標(biāo)價推到了一個程丹青難以承受的價位。
程丹青在猶豫,到底要不要跟。
程實聽完后,淺笑著說:
“程姨,那有什么好猶豫的,肯定無腦跟啊,咱直接梭哈——”
程丹青又好笑又好笑。
“小程,十幾二十億的買賣,你當(dāng)是小孩子過家家?”
“我沒開玩笑,國內(nèi)房地產(chǎn)經(jīng)過前幾年的萎靡后,起飛已是必然,地界又是在浦東,那有什么可猶豫的?”
“你人小鬼大啊,對經(jīng)濟(jì)大勢還有研究?”
“略懂,略懂。”
“那你跟我說說,怎么就必然起飛了?”
程丹青唇角微翹,純粹開玩笑的口吻。
她才不信,程實能真說出個一二三。
沒想到程實還真講了個三二一。
“去年美國次貸危機(jī)……接著就是央行的四萬億大放水……說是四萬億,其實到了地方上,十萬億都打不住……這么大的貨幣增發(fā)量,不得找個蓄水池?不往房地產(chǎn)扔,未必扔大A啊?”
“這還只是其一,咱們再說說其二……”
聽完后,程丹青的表情、從揶揄逐漸變得凝重。
國內(nèi)的房地產(chǎn)大勢,她手下的分析師們,哪天沒在分析?
卻都是從國內(nèi)政策的角度。
沒有哪個如程實這般,跳出國內(nèi),上升到兩個大國博弈的層次。
一開始程丹青覺得,程實的思維過于天馬行空。
但是仔細(xì)思考后,又覺得……還真可能就是未來的趨勢。
那國內(nèi)已經(jīng)萎靡好幾年的房地產(chǎn)行業(yè),何止是起飛啊,怕是要原地飛升!
就拿浦東來說——
現(xiàn)在房價不過一萬出頭每平。
如果真按照程實方才分析的趨勢發(fā)展,怕是會翻五倍、甚至不止!
那豈不是說,接下來的十年,都將是房地產(chǎn)的黃金時代?
“程實,你這些分析,都是聽誰說的?”
程實說我自己瞎琢磨的唄。
心里卻在想,我這是在拿自己親身經(jīng)歷過的“歷史”,給你“開掛”啊。
肉都給喂到嘴邊了,要都還能吐出來,那就只能說,程姨你水平也太差了,還做什么生意啊,早點退休養(yǎng)老吧。
將來他真娶了虞白薇,倒也不介意多養(yǎng)個丈母娘。
“自己的瞎琢磨的?”程丹青表情變得似笑非笑,“倒是有點意思,起碼提供了不一樣的思路,回頭倒是可以讓集團(tuán)的分析師們,順著這個角度理理。”
其實她內(nèi)心已經(jīng)有些認(rèn)可程實的分析了,卻不愿表露的太明顯。
她已經(jīng)摸清了程實的部分性格——你敢給他一顆棗,他就敢問你要整顆棗樹!
喝著茶,聊著天,時間到了下午五點過。
見程丹青壓根沒有留自己吃晚飯的想法,程實起身拱手告辭。
有一句說一句——
即便是他,面對程丹青,依舊有些緊張。
不全是因為程丹青是個數(shù)百億體量跨國集團(tuán)的話事人。
更因為這個女人,極有可能就是他未來丈母娘。
“小程,那程姨就不留你了,對了,答應(yīng)給你的茶餅。”
程丹青笑了笑,遞給了程實一塊包裝精致的盒子。
程實大方接過,說了句“那多不好意思”。
明前蝴蝶茶多貴啊,論克賣的,單價甚至貴過黃金。
程丹青擺了擺手:“客氣什么,哪怕是為了感謝你這段時間對虞白薇的照顧,程姨也該送你些好茶喝。”
“昂,也對哈。”程實嘿嘿一笑,“程姨,那您不覺得一盒有點少嗎?要不,咱再加一盒?”
“……”
程丹青哭笑不得。
卻也真拿仗著自己年紀(jì)小、就各種討便宜的程實沒什么辦法。
只得忍著肉疼,又給程實加了一盒。
……
程丹青自不可能親自送程實了,虞白薇送的。
兩人剛出虞家大門,手就牽到了一起。
夕陽之下,兩人并肩而行,在地上投下兩道長長的、彼此交錯的影子。
“程實,你真的好厲害,居然能跟我媽媽聊那么久!”
虞白薇側(cè)著小腦袋,滿是崇拜的看著某人。
“而且我發(fā)現(xiàn)她明顯有些喜歡你了,居然還送你茶喝!”
程實撇了撇嘴,說那必須的啊,我不早跟你說了么,我長得這么好看,就不可能有長輩不喜歡我的。
虞白薇認(rèn)真說道:“程實,我媽媽跟別人的媽媽……還是不太一樣的。剛才我在房間都擔(dān)心死了,生怕你們會吵起來。”
程實笑了笑,說那你還是不信任我啊。
“對了哦,你跟我媽媽聊了那么久,主要是聊些什么啊?”
“聊你啊,你媽媽說你好吃懶做,又傻又呆,以后怕是很難許人家的,問我要不要發(fā)發(fā)善心、捏個鼻子咬個牙,把你給娶了……還說不會讓我吃虧,會給我一大筆嫁妝……”
程實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
虞白薇皺著秀氣的鼻子:“程實,你騙人,我媽媽必不可能跟你說這些。”
“真的,騙你我是小狗!”
“唔……那你怎么回答的呀?”
“我肯定拒絕了啊,你媽媽也是真忍心,第一次見面,居然就想把我這樣的翩翩美少年,推進(jìn)你這個火坑……”
虞白薇頓時皺起眉頭。
雖然她知道,程實說的都不是真話,而是在逗她。
但是聽到程實這么說,她心里還是忍不住感到很難過,鼻子也酸酸的,丹鳳眸中,漸漸蘊(yùn)起了水霧。
好吃懶做,又傻又呆……自己真有這么差的嗎?
她又開始極度的不自信了。
誰讓她是那么的喜歡這個家伙呢。
恰如張愛玲所言——
真正喜歡一個人呢,就是卑微到塵埃里,再從塵埃里開出一朵小白花。
程實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他握緊了虞白薇明顯變得冰涼的小手,滿是歉意的說:
“對不起啦,我就跟你開個玩笑……剛才那些話,都不是真的。”
“真的?”
“真的。”
“唔……程實,你以后不要再這么欺負(fù)我好不好?剛才……我真的好難受的。”
“安啦,安啦——”
程實鄭重點了點頭,兩人說著說著,已經(jīng)走到了虞家附近的公交車站牌。
恰好公交車也到了,程實回身,輕輕抱了虞白薇一下,又在她額頭啄了一口,涂上一些自己的口水后,便轉(zhuǎn)身上了公交車。
虞白薇卻沒有立刻回家,而是站在站牌下,一直看著那輛載著程實的公交車,知道它完全隱沒在暮色之中。
抬頭看了看天邊幾朵盛開的、像極了玫瑰的火燒云,少女心中突然涌上了些以前都沒有的悸動。
想了想后,她摸出自己的黑莓手機(jī),給某人發(fā)了這么一條短信。
“程實,很高興認(rèn)識你,這句話……我想跟你說一萬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