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房，夜初長，腕如霜，頰微燙。
床下佳人翻孤枕，床上公子暗思量。
杏眼看王郎。
“喂。”
“狠心的家伙。”
“王狠心？”
“王狠......王狠窮？”
王揚嘴角一搐，差點沒繃住：
“你瞎起什么名兒......”
“什么叫瞎起，明明起得很貼切。”
寶月哼了一聲，眼波流轉(zhuǎn)，帶著幾分促狹的笑意，嫵媚橫生。
王揚閉著眼道：
“行吧行吧，王狠窮現(xiàn)在要休息了，你別打擾他。”
“嘁，誰稀罕打擾他？不識好人心。”
寶月輕嗤一聲。
王揚懶懶敷衍：
“有什么好人心啊......”
寶月眨了兩下眼睛，忽然說：
“我問你，你以后準(zhǔn)備怎么辦？”
“這個你先不用管，先看田大刀怎么選......”
“我問的不是你在蠻寨里準(zhǔn)備怎么辦，我問的是出了蠻寨，回到漢地之后，你準(zhǔn)備怎么辦？”
王揚眼皮顫動了一下，心想：這我怎么可能告訴你。嘴上漫不經(jīng)心道：
“也沒什么怎么辦的，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唄......”
寶月有些氣惱，聲音冷冷：
“所以你也不需要我?guī)湍戕k尚書省的戶籍了，是吧？”
王揚立馬睜眼，側(cè)身沖著寶月，換上一副笑臉：
“哪能啊！這事兒可全仰仗蕭娘子了！蕭娘子論智論勢，世間少有匹敵！此番相助，正如雪中送炭，暗室逢燈......”
以王揚的判斷，如果說之前蕭寶月幫他辦戶籍只有三分靠譜，那經(jīng)過攻心局之后，可就漲到七分了。
寶月明知王揚在這兒猛灌迷湯，但聽了后還是有些高興，藏住眼中的小雀躍道：
“我問你，我?guī)湍戕k了戶籍之后，你是不是又要說我助你冒姓瑯琊，你是主犯，我是從犯什么的......”
王揚立即打包票道：
“絕對不可能！我不是那樣的人！”
寶月： (→_→)
王揚被寶月看得有點心虛，輕咳一聲，補充道：
“之前不一樣，之前你我如同對弈，自然得下招爭高低，如今咱們是一邊的，就沒有再倒打一耙的道理.......”
寶月俏臉微微一紅，輕啐了口：
“誰跟你是一邊的......”
王揚蛇隨棍上：“不是對家就算一邊的，現(xiàn)在咱們生死患難，同舟共濟，算是化干戈為玉帛！你若肯助我，那是大恩情，我謝你都來不及！若反過來再咬你一口，那算是人嗎？！”
寶月眸中一亮，饒有興味道：
“哦？你準(zhǔn)備怎么謝我？”
這時候當(dāng)然不能說什么“把那份你寫的供辭還你就算謝你”這種沒情商的話了。此一時彼一時，戰(zhàn)場態(tài)勢在變，戰(zhàn)術(shù)也得隨之改變。王揚熱情說道：
“這樣，我作詩一首，以謝蕭娘子相助之情！”
寶月冷哼道：
“你少拿蒙別的姑娘那套來蒙我。在左民曹做瑯琊王氏的戶籍底檔是多大的事，想用一首詩就把我打發(fā)了？”
王揚見糊弄不住，試探問道：
“那蕭娘子的意思是......”
寶月垂下眼簾，思忖片刻，說道：
“我也不為難你，我?guī)湍阋粋€忙，你也幫我一個忙，咱們公平交易，誰也不占誰便宜。”
王揚沒有馬上答應(yīng)，而是問：“不知蕭娘子讓我?guī)褪裁疵Γ俊?/p>
寶月注視王揚：
“怎么，王公子是信不過我，怕我坑了你不成？”
王揚正色道：
“那怎可能呢？我只是怕我到時幫不成，有負(fù)蕭娘子的囑托。”
蕭寶月唇角微揚，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放心。我呢，既不會讓你殺人，也不會讓你放火。反正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既不是做惡，也和政事無關(guān)，至于具體是什么你暫時不必知道，等時機到了，我自然會告訴你。一句話，應(yīng)還是不應(yīng)？”
那這范圍大了，難道你要我?guī)兔Π研∩核湍阄乙菜停?/p>
不過反正是口頭之諾，沒必要太較真平添隔閡，先看戶籍辦得如何，再看到時是幫什么忙，能幫就幫，實在要是過了底線幫不了，那就讓她換一個，理由不多的是嘛。
“好！我應(yīng)了！”
寶月眸光一閃：
“君子一諾，言而必信，期而必當(dāng)。希望我要公子幫忙的時候，公子不會忘記今日之約。”
“放心！我不是食言之人，蕭娘子屆時盡管開口，我一定盡力！”
寶月聽出王揚話中留有余地，也沒說什么，反正到時自然有辦法讓他兌現(xiàn)，所以只是微笑道：
“那就好。先請王公子贈詩吧。”
王揚一愣：
“呃，你不是說不要了嗎？”
寶月嬌顏驟冷，黑瞳凝霜：
“別人要得，我要不得？”
王揚：？？？
誰要得了？？？
算了，小事一樁，沒必要爭，權(quán)當(dāng)贈品了。
王揚笑道：
“豈敢豈敢，蕭娘子風(fēng)采卓絕，正該有當(dāng)有詩文相襯。那我做一首《贈蕭娘子》，奉上一哂，還請蕭娘子暫斂霜雪容，且聽風(fēng)月誦。”（風(fēng)月此時還是雅詞，無輕佻意）
寶月臉色依舊冷冰冰冰，無動于衷。
她是真有些生氣了，本來一心想幫王揚，結(jié)果這家伙對自已又是防范又是小氣，連首詩都吝于送她，所以就是傳說中的區(qū)別對待嗎......
王揚剛作沉吟，寶月便道：
“久聞王公子有七步之才，樂家山墅中做曲水聯(lián)句，更是應(yīng)聲而就，滿座稱絕。怎么到了我這兒，文思便這般艱澀了？想來是少了真心實意，既如此，不作也罷——”
王揚：我特么想了有三秒鐘嗎？？？
算了，求人辦事兒，忍了。
王揚心念飛轉(zhuǎn)，見寶月玉容冷寂，寒梅綴雪，瞬間有了詩思，打斷寶月，吟道：
“一片冰霜凝玉魂——”
寶月冷笑：
“我有那么冷嗎？”
王揚：.......
他靈機一動，笑道：
“我沒說完呢，誰說冷了？蕭娘子聽完第二句再看，我這第二句是——
偶乘春風(fēng)入凡塵。
這回不冷了吧？”
寶月雖然生氣，但心中還是忍不住贊其機智，面上再次冷笑道：
“我不喜歡春天。”
王揚被接連打斷，早破壞了之前心中草擬的全篇，現(xiàn)在是寫到哪算到哪，所以也不在意：
“娘子雖然乘的是春風(fēng)，但到了人間就是秋天了！所以我這第三句是——
秋潭倒映琉璃影——”
寶月只覺得心頭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平穩(wěn)的氣息竟微微一亂，當(dāng)即側(cè)過臉，強作淡漠，故意刁難道：
“我也不喜歡凡塵，我想回天上去了。”
寶月本來就是故意搗亂，讓王揚做不成發(fā)窘，以解心頭之恨，卻不料王揚只是眉頭稍皺，隨即笑道：
“要回天上有何難？秋潭倒映琉璃影，始悟姮娥是真身。”
寶月松怔，愣在原地。
王揚微微一笑：
“俗塵濁世，怎縛得住月中仙君？而今潭影識得真身，法力盡復(fù)，自可乘云馭氣，重返天宮——”
王揚聲音一頓，覺得有些不吉利，話風(fēng)一轉(zhuǎn)道：
“他日若憶人間也無妨，只要明月清輝所照，皆是歸途。天上人間，自由來去，任君遨游。”
寶月秋水般的瞳仁里，寒冰層層化去，只余粼粼波光，瀲滟生輝。此刻心中，唯有一念——
原來有才華，真的可以為所欲為啊......
“蕭娘子？”
“蕭娘子？”
寶月被連喚幾聲才回過神來，心頭的悸動尚未平復(fù)，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異樣，淡淡哼道：“巧言令色......”
王揚知道過關(guān)了，正好趁著寶月現(xiàn)在心情不錯，敲定一下辦戶籍的時間，一是趕早不趕晚，二是做到心中有數(shù)。
“那辦戶籍的事兒......”
寶月無語道：
“你這人轉(zhuǎn)得是真快啊！前一句還說在登仙，后一句就落地辦戶籍......”
王揚故作嘆氣道：
“你是天上仙子，自然不需塵世籍貫，但我這人間俗客，不落戶不行啊！”
寶月低低笑了一聲，只覺自已短短一日里笑得比過去幾個月還多，不過這家伙實在太討厭了，一定常用這種話騙人！想到這兒便斂起笑容，可語氣里的軟意卻怎么也藏不住，看向王揚，眼角帶著一絲柔光：
“你到底知不知道，想要成為真正的瑯琊王氏，光在尚書省改戶籍底檔是沒用的。”
我當(dāng)然知道，但我又沒本事全改，只能徐徐圖之，能夯實一分便多一分底氣，總好過停在原地?zé)o寸進(jìn)。
王揚自冒姓以來，對補注士籍一事多所打探，不過他不敢明著問，只能拐彎抹角，東拼西湊，現(xiàn)在心中基本了然，但他還是想聽蕭寶月怎么說，便坐起揖手道：
“還要請教蕭娘子。”
蕭寶月也坐起，嚴(yán)肅說道：
“自檢籍之后，簿籍有四。一是縣籍，也叫本籍。縣檢合原籍，封送至州，州檢之后，以為永正，稱為正籍。正籍要送尚書省留底，名為底檔或者副簿。最后就是流寓他州，需要注記身份的，也叫掛籍。這個對士族來說不是必須的，只有特殊情況才需要掛籍，比如你。你本籍寫的是義興，卻跑到荊州入學(xué)，這就需要掛籍，你做郡學(xué)子，所以掛籍在南郡。
你現(xiàn)在雖然辦妥了郡中掛籍，但并不是牢不可破的。支撐掛籍需要兩樣，一是義興郡副抄南徐州州部正籍的公函，這你肯定沒有。二是南郡上報州部復(fù)核之后的留檔。這個你倒厲害，自已解決了。所以就算你成功在尚書省加了底檔，但你一沒公函，二沒本籍，三沒正籍，最后，就是瑯琊王氏的宗族譜牒上沒有你的名字。
這四樣?xùn)|西，只要查出一樣不對，順著查下去，你瑯琊王氏的身份便再也立不住，到時你準(zhǔn)備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