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書庫，早已沒了墨師的身影。心里發涼的莫秋懷屏住呼吸，靜靜聽著耳邊再次響起的細細碎碎的低聲人語。
        “喂！”
        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莫秋懷回頭，低語消失，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肥碩的大臉，短發，濃密的唇訾。
        一件輕薄的衣衫無法遮掩其圓滾滾的肚皮，一對大耳垂機靈地晃動著，年齡看上去約莫四十幾歲的模樣。
        一眼望去，很像是留了頭發和胡須的彌勒佛。
        “前輩你好！我……我是莫秋懷，墨師的徒弟。”莫秋懷見此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自己身后，有些緊張。
        胖子笑了笑，毫不在意地搖起了手中的芭蕉扇，徐徐說道：“不用如此緊張，說起來你也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了……哦，我忘了，你已經不是上次那個莫秋懷了……來到異世界的感受如何？”
        莫秋懷很震驚，很無語。
        為何別人穿越，就連自己的金手指都不知曉自己的來處。
        偏偏輪到自己，這個秘密仿佛不脛而走，總是有許多莫名其妙的人知道。
        墨師屬于重生，自己占了人家肉身，也就罷了，眼前的人是怎么回事？什么是‘不是第一次來’，莫非對面是此處的器靈，浮生若夢的管家？
        見莫秋懷許久沉默不語，胖子哈哈大笑。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不過勿要憂心，很快你就會明白浮生若夢遠非你們兩個莫秋懷所想像的那么簡單。”
        胖子眼睛微瞇，彎腰，盯著一臉稚嫩的莫秋懷。
        “時光逆流而上，時間凡物的記憶全部回到起點，但是總有些例外。對于浮生若夢而言，時光從未倒流過，一切并不是重新開始，也并不是給了墨師一次人生重來的機會，而是他無法成為那人手中的棋子。而你，才是我們需要的人。”
        莫秋懷本想說著什么，卻被胖子用一根食指捂住了嘴巴。
       “別說話，聽……”
        那詭異的女聲又響起了，這次似乎是來自某個方位。
        一胖一瘦兩顆腦袋朝某處望去，一本厚厚的大書安靜地躺在一張案桌之上，被一根藤蔓隨意的捆扎，遠遠望去，書的封面似乎雕刻著一顆紅粉骷髏。
        胖子推了莫秋懷一把，示意前去打開書。
       “去吧，小秋懷，布某從不誑人，相信我，打開有驚喜喲。”
        莫秋懷緊張地挪動著自己腳下的每一步，像是小心翼翼走過一根獨木橋一般，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
        指尖微微觸碰了書本的藤蔓，紅粉骷髏的雙眼亮起暗黑的光，藤蔓四散而去，顯露一層厚厚的灰塵。
        整間書庫明明被打掃地十分干凈，卻偏偏存放此書的案桌如此骯臟，令人費解。
        唯一的解釋是，不知出于何種原因，這里的器靈從未打理過這張桌子。
        莫秋懷回頭，看見胖子遠遠地站著，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
        臥槽，莫不是害我吧？這本書難道會吃人不成。
        再次把視線回歸眼前的書，莫秋懷有種想要翻閱的沖動。
        一頁，兩頁，三頁……
        泛黃的書頁訴說著自己歲月的滄桑，厚厚的紙張辨不清到底是何種原料制成，密密麻麻黑點促成一張張古怪的圖案。
        隨著書頁的翻動，那些黑點圖案仿佛活了，開始很有規則地緩慢移動，此時莫秋懷的眼神仿佛被書頁狠狠吸附住一般，再也無法挪開。
        莫秋懷的腦海里大喊：“臥槽，不行了。不僅是眼睛，就連身體都動不了了，這書果然有古怪。”
        被翻開的書頁在莫秋懷眼里變得越來越巨大，越來越詭異。
        無數的黑點最終匯集成一座寬廣的山崖，一名短須老者穿著破爛的布袍，跪在懸崖邊上，嘴邊滴落著鮮血。一名身形壯碩的男子，手持一把大刀，指著跪著的老者，似是破口大罵。
        吞魔嶺，鬼見愁。
        莫秋懷腦海里突然閃過這兩個詞語，似是來自遙遠的記憶。
        霎時間，龐大的書頁傾倒，壓住了渺小的莫秋懷。
        意識，漸漸模糊。
        再次醒來，卻已是滄海桑田。
        雙膝跪地，雙手被縛背在腰后。
        隱隱感覺到自己的嘴角在滴落著鮮血，渾身刀傷、劍傷，胸口還被一根利箭橫穿。
        眼前明明是懸崖峭壁，卻霧氣甚濃，還倒映出自己落魄的面龐和身影。
        凌亂的頭發搭在肩上，細長的白眉微微在風中凌亂的搖擺，花白的胡須也被濃烈的清風吹得東倒西歪，眼神里是一片死寂。
        我……不會是又穿越了吧……
        不會這么慘吧，剛穿越就要死了？
        就在思緒這么胡亂地思索著，身旁不遠處傳來一名年輕男子的怒罵：“魔頭，你搗毀星宮群星殿，殺害諸位星閣長老。三年前你更是滅了天樞門滿門，一年前使落塵谷成為一片廢墟。你以為你成為了大陸第一名三清境偃師，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今日，星宮聯合偃師正道，敗你于吞魔嶺，就是你行惡的報應！”
        莫秋懷緩緩回頭，抿了抿自己干燥的嘴唇，吞咽了一口濃郁的鮮血。
        一股腥味傳來，使自己清醒了些。
        好大的陣仗，為了殺自己，不會大陸所有的名門大宗都來了吧？
        一名紅發的中年的男子，踏步而來，怒罵道：“你們這幫人還費什么話，直接砍了這魔頭的腦袋，拋尸‘鬼見愁’，讓他的靈魂墮入萬劫不復的阿鼻地獄。”
        “哈哈哈哈……”莫秋懷大笑，笑得歇斯底里，笑得肉骨斷腸！
        “你這個魘教魔頭還好意思稱我為‘魔頭’……真不愧是偃師正道，為了殺我，不惜聯合魔教！你們說我罪大惡極……好！好！好！那我就說說我的‘惡’吧。你們星宮建造群星殿，觀星河推演周禹國勢，以免百姓受無妄天災。可是為了維持群星殿，你們專門選取剛出生星蘊數木之人，煉制嬰槐，作大殿火種。群星殿也根本不是為了百姓，而是為了那周禹惠明帝尋求長生大道！還有你們魘教，為了凝結長生道果，專門選取陰時陰歷陰刻出生的孩子作為圣靈火種的培植容器，滅了與他們相關的生靈，讓他們無處可去。”
        說完，莫秋懷咳嗽了兩聲，口吐鮮血。
        “我本不想沾染凡塵俗世，隱居落塵谷，低調研制偃甲。你們為了堵住谷內幽幽之口，聯合天樞門滅了谷主滿門。只是因為，當年與你們星宮聯姻的小女孩，被魘教之人送予藏虛府禁地，成為了星獸的口糧。落塵谷知曉此事是你們星宮與魘教合力所為，決定不再死守群星殿的秘密，而你們，就讓落塵谷成為了一片廢墟！”
        說到此處，莫秋懷越說越激動，手拿大刀的年輕男子狠狠踢了莫秋懷兩腳，喝令住嘴！
       “藺琛，讓他說下去……”
       “可是……”
       “讓他說下去！”
       “你們這幫畜生，不僅搗毀了落塵谷，殺了我的妻子莫蕓……我與你們有不共戴天之仇，星宮、天樞門！都得為蕓兒陪葬！”
        身后突然響起了掌聲，一名穿著華貴長袍的老者走了出來。
       “惠明帝！我殺了你！”莫秋懷大怒。
        老者撫著自己的長須，威嚴喝道：“聽你所言，天樞門就是被你滅了滿門？之前錦娘告訴朕，大陸出了一名三清境偃師，朕本來不相信，結果你居然能夠滅了天樞門，這股力量真的讓人十分動容。怎樣，與朕做一筆交易，如何？交出浮生若夢，我饒你一命如何？”
        莫秋懷干笑兩聲，“傻子，才會信你。”
        惠明帝大笑，似是嘲笑眼前的莫秋懷就是一個傻子。
        他輕輕拍了兩聲手掌，一命女子從人群走了出來。
        莫秋懷睜大了雙眼，驚詫道：“莫蕓！怎會是你？怎會是你！”
        惠明帝臉色一正，王霸之氣顯現！
       “莫老頭，就算是頭豬，也該想明白了吧？這個世界上，只要有足夠的籌碼，就算是親情也可以出賣！”
    “為……為什么？”莫秋懷想要移動自己的身體，卻發現自己的雙腿也被綁縛著，無法動彈，現在的自己，好比是被押上斷頭臺的囚犯，只待惠明帝一聲“斬”，自己便會人頭落地。
         莫蕓別過頭去，只是冷冷說了句：“長生道果……”
        “你！你為了群星殿與魘教那種虛無縹緲的傳說，要致自己的丈夫于死地！”
        絕望，淹沒了莫秋懷的心，震塌了他的魂，撕碎了他的魄。
        世間癡情種，灑滿人間陰陽路。一切真情不過夢幻泡影，終究還是敵不過長生的誘惑。
        惠明帝彎著腰，看著被捆得嚴嚴實實的莫秋懷，低聲說了句：“如何，不過是場交易而已，你已經成為三清境偃師了，還守著那個寶貝作甚？交出來，朕只會廢了你的偃靈，但會留你一條生路。”
        “我憑什么相信你！”莫秋懷冷冷回道。
        “朕為何要騙你，有了浮生若夢，朕就可以成為三清境偃師，坐擁雄獅百萬，手下又有星宮，暗地里又與魘教結盟，朕難道會怕你么？朕就是要讓你活著，活著看著朕是如何成為三清境偃師，如何飛升星靈界。而你，只能像條狗一樣，仰望著朕！想想真是不錯的享受！”
       “瘋子！”莫秋懷低聲罵了兩句。
       “謝謝夸獎。”慧明帝恬不知恥地回敬道。
       “浮生一夢，已是百年。遙遙人生路，轉頭卻是空。”
       一副畫卷飛出，惠明帝穩穩抓住。
       “哈哈哈哈……浮生若夢，終于……是朕的了！”
        慧明帝手握浮生若夢，看得如癡如醉。
       “陛下……這老頭……如何處置…？”年輕人試探問道。
        惠明帝回頭忘了一眼莫秋懷，冷冷說了句：“斬！”
        莫秋懷怒目圓睜，罵道：“惠明老兒，你！不得好死！”
        罵完渾身顫動，想到反抗，但是所有蘊脈全部被封死，無法動彈。兩名穿著盔甲的將軍死死將莫秋懷佝僂的身軀按住，望著眼前深不見底的鬼見愁，莫秋懷朝著蒼天冷笑。
       “哈哈哈哈……老天爺，你眼睛瞎了！”
       “還費什么話，朕說了，斬！”
        年輕將士揮舞著陰冷的大刀，寒光反射著刀刃，晃了莫秋懷的雙眼，年邁的莫秋懷只好緩緩閉上了雙眼，任由狂風吹亂自己的長眉與短須。
    刀落，鮮血噴涌，一顆花白發須頭顱滾落進萬丈深淵。
        年輕將士看著倒下的無頭尸體，冷冷吐了一口唾沫，奮力一腳，尸身飛落懸崖，再無蹤影，只流一灘血跡。
        浮生若夢閃著清白微光，身影逐漸暗淡……
        “不不不！”惠明帝絕望大吼。
        剎那間天空驟然響起數道天雷，閃爍的白光悄然停止。
        云停，風止。
        凡塵萬物，被上天叫了一聲“暫停”。
        時間，被人拉住了雙腿，無法再次前行。
        天上的星河，降下一道光柱。
        光柱不斷擴張著自己的范圍，籠罩著整片星蘊大陸。
        時光長河逆流而上，這次不是滄海變桑田，而是桑田變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