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敬王府。
安國公府和薛府賜婚的事傳得沸沸揚揚的。
王府里的長史謝贊領著時全來到書房,輕輕敲響了房門。
很快里面便傳來聲音:“進來。”
謝贊帶著時全進去,只見寬敞幽靜的書房里,獸爐燃起裊裊的青煙,一旁的細口瓶里,插著不知從哪里摘來的新鮮臘梅。
這個時節(jié),真是讓人眼前一亮。
敬王此時坐在書案里,穿著一身藍色暗云紋的交領直裾,頭上戴著一頂小帽,看起來舒適又愜意。
只見他眼眸和煦,臉上也沒有什么皺紋,唇邊輕抿著,情緒無波。明明比皇上還大上十歲呢,可此時瞧著,竟和皇上的年紀不相上下。只是雙頰消瘦些,看起來更添幾分仙風道骨的氣韻。
時全跪地道:“奴才給王爺請安。”
敬王從書卷里抬眸,淡淡道:“起來吧。”
謝贊上了茶,悄然退下。
敬王是皇上的叔叔,不過因為是庶出,加上當年宮變時傷了腿,一向是不愛外出的。
平生所愛,不過是看書,編撰,以及賞花。
但當年,京城平定叛亂以后,是他一人主動率領御林軍將皇上給接回來,因此頗受皇上敬重。
“皇上讓你來的?”
時全搖了搖頭。
“皇上的性子您還不知道嘛,那日秦老夫人吐了血他就一宿沒睡著,眼看老夫人不顧親戚情面把劉家得罪了,擔心她老人家鐵了心要走。”
“今日薛家的消息傳進去,皇上一氣之下就給安國公府和薛家賜了婚。”
“奴才出來的時候,他正忙著批閱奏折,不過一口茶都沒有喝,臉色也不好。”
“奴才尋思著,要是天黑之前王家還沒有信,怕是這一晚又睡不好了。”
敬王笑了。
然后又嘆了口氣。
“王家是該收拾了,他做得又沒錯。”
時全到:“可秦老夫人到底對皇上有恩,皇上不忍她老人家跟去受苦。”
敬王道:“可留在京城就不苦了?無兒無女的,還會遭受他人奚落。關起門來,就是個孤獨的老太婆而已,又能活多久。”
“她想去就讓她去吧,你勸勸皇上。”
時全一臉苦相。
他勸得動皇上就不會出宮了。
“王爺……您能不能……”
敬王干凈利落地打斷他:“不能。”
時全:“……”那好吧。
害!不就是回宮繼續(xù)受氣嗎?
忍著吧,還能造反咋滴!
等時全走了,謝贊進來。
他帶來了敬王府的幕僚,萬章,萬先生。
萬先生今年五十六歲了,從二十六歲就跟著敬王的,算起來已經(jīng)有三十年了。
看見他來,敬王原本緊繃的面色都緩和了些。
“先生怎么來了?”
萬先生道:“王爺,您為何不順水推舟,答應時總管呢?”
“要說這京城還有誰能勸得動秦老夫人的,也唯有您了。”
敬王道:“先生有所不知,這孤家寡人的日子不好過啊。”
“秦老夫人若真想離京,未必是件壞事。”
萬先生道:“是不是壞事,屬下不敢直言。但秦老夫人若真離京了,將來世人必定詬病圣上,王家一路顛簸辛苦,若有人加以暗害,恐怕都到不了流放地。”
“到時候王爺若后悔,怕也來不及了。”
敬王聞言,陷入了深思。
他恍惚回想起,當年見到皇上的時候。
秦韻背著兩個孩子,一個是皇上,另外一個是王泰。
女子柔弱的肩膀上,兩個孩子依偎地靠在一起。她懷里還抱著一捆干柴,佝僂著背,步伐堅定地往前走。
那個時候,他們和援軍失散了。她一路帶著兩個孩子追趕,鞋子都磨破了,她自己編的草鞋穿,血就從那鞋底漏出來,沾濕在干渴又堅硬的地面上。
她卻一聲不吭,看見他帶著大隊人馬的時候,下意識護著兩個孩子,眼底滿是痛苦的決然,卻唯獨沒有懼意。
那個時候他就很清楚,皇家欠這個女人的。
更何況后來,他知道,她還經(jīng)歷過更殘酷的事……
敬王拿起了手捻,一下又一下地轉(zhuǎn)動著珠子。
皇上肯定是放心不下的。
“走吧,去王家。”
萬先生笑著捋了捋胡須,眼里滿是贊同。
只是當他們架著馬車,緩緩駛向王家的時候,遠遠的便看見王家都熄燈了,那大院在夜色里顯得格外平靜。
馬車緩緩停下,敬王問道:“怎么了?”
車夫道:“王爺,王家熄燈了。”
敬王掀開車簾,遠遠看去,果真是熄燈了。
天色才暗下來不久,這么早?
萬先生問道:“會不會有賊人進去了?”
敬王搖頭:“回吧。”
“這個秦老夫人比我想象的還要堅決。”
萬先生嘆了口氣,原本想替皇上解決這個難題,讓王爺也能開懷。
畢竟從王家出事那天開始,王爺也沒有睡過幾個好覺。
但是現(xiàn)在……
竟然都抵不過一個老婆子的倔強。
皇宮里。
皇上看著批完的折子,問道:“什么時辰了?”
方?jīng)鲞B忙回道:“回稟皇上,已經(jīng)戌時了。”
皇上蹙眉:“這么晚了?”
“你師父呢?他當差越發(fā)不盡心了。”
方?jīng)鲞B忙下跪:“師父馬上就回來了,奴才這就去看看。”
皇上怒道:“不用了,就知道糊弄朕。”
“再去抱些奏折來。”
“是,奴才這就去。”
過了一會,回來的卻是時全。
皇上不悅道:“你去哪兒了?”
時全連忙跪下道:“奴才出宮散了會步。”
皇上冷笑,隨即將所有奏折都推翻在地。
時全跪著去撿,皇上踢了他一腳:“朕這么忙你還出去散步?”
“掌嘴!”
時全伸手,打了兩記耳光,還要繼續(xù),皇上道:“夠了。”
皇上深吸一口氣,看向窗外,疾風驟起,夜色很暗。
冬天會很冷,她最是怕冷了。
因為那一年逃亡的時候,鞋子都跑掉了。衣服也不夠,她就用自己的衣服裁小了,給他和王泰換著穿。
晚上的時候,他們就依偎在她的懷里,聽她講故事。
她沒有什么耐心,若是講了一會他們還不睡,就會故意兇他們。
那是她一貫的招數(shù),可他真的很害怕,好幾個晚上睡不著,聽見她在說:“冷……好冷好冷……”
皇上彎腰去撿奏折,低聲道:“日子過好了,國家穩(wěn)定了,光是挨著大山,燒柴都凍不死人了。”
“可是朕……朕卻留不住她老人家了。”
他起身,眼淚砸在了奏折上,他看著那暈染的水漬,嗤了一聲。
“要走就走吧,朕才不稀罕呢。”
時全默默把剩下的都收拾了,他知道皇上稀罕的,但是遇到兩個犟種他也沒有辦法。
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