頸窩處傳來女孩子止不住的細細的哭音。
書舒靜靜聽著,一只手撫摸著女兒細軟的頭發,一遍又一遍無聲地安慰著她。
哭吧,寶寶,哭出來就都好了。
聰明如書舒,在教室內聽到老師說“慕音同學,你的家長找你”時,她便知道,失憶后的裴渡大概得知了真相,過來給女兒“賠罪”了。
裴慕音抱著書舒哭了許久許久,久到裴慕音也反應過來,自已什么也沒說就抱著姐姐哭,姐姐會不會覺得很一頭霧水和奇怪。
于是女孩子淚眼婆娑地抬起頭,抽抽噎噎的告訴書舒剛才發生的事情:
“姐姐,剛才我的爸爸來找我了,爸爸說、說他就算沒有記起我,也從來沒有不想見到過我,爸爸還、還做了很多雖然我不知道,但是卻是關心我的事情,然后,爸爸還跟我道歉……”
書舒耐心聽著女兒斷斷續續的話,邊聽邊用紙巾給她擦著眼淚,等她說完后,才溫聲問:“嗯嗯,那慕音現在,是怎樣想的呢?”
沉默片刻,女兒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我想原諒爸爸。”
“好。”
書舒聽完后沒有太大的反應,她一切以女兒的感受為主,她又換了張紙巾,擦著女兒的眼角,說:“慕音想原諒,就可以原諒的。”
裴慕音性格善良,脾氣好,包容人,卻并不代表女孩子心大到任何東西都可以不計較,不放在心上。
恰恰就是因為她放在了心上,所以她會說,想要原諒爸爸。
這句原諒,其實并不是那么輕易的。
裴慕音四歲以前的世界,是沒有一處角落是不充滿安全感的,那是爸爸親手給予她的世界。
尋常這個年紀的小孩子總是會害怕打雷的聲音,可裴慕音并不怕。
她知道,自已一睜開眼睛,爬下床,抱著小熊,推開隔壁房間的門,探出小腦袋,爸爸就會走過來抱起她。
她知道,無論自已帶著大福在花園里搗亂,把自已身上弄得多么臟,多么狼狽,爸爸都不會生氣,語氣總是溫和的。
她說想要一個跟電視上面一模一樣的綠植秋千,當天下午,就能看見爸爸在新秋千上面扎著她喜歡的顏色的花。
她說踩水好好玩,爸爸就會在下雨天給她穿好小雨衣,帶好小帽子,帶著她到附近的公園,踩遍所有的淺水坑,她邊踩,爸爸在旁邊安靜地為她撐傘……
總之就是,只要裴慕音轉過身,就能夠看見爸爸。
裴慕音的這四年,這期間,但凡裴渡對她有過半絲冷待,不耐煩,紅臉,都不會致使她在今天,跟爸爸拉勾,然后毫無芥蒂地選擇原諒爸爸。
…
“不哭了好不好?明天眼睛可能會腫?!?/p>
“眼睛腫了,會不會很難看呀?!?/p>
“當然不會呀,我們慕音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寶寶了噯?!睍嫔斐隼w白的手指,點了點女兒哭紅的鼻尖:“就算眼睛腫了,那也是好看的?!?/p>
裴慕音明明還在哭著,卻忽然想起,一本正經地說:“這句話不可以被…哥聽到?!?/p>
書舒沒反應過來:“嗯?什么話?!?/p>
“世界上最好看的寶寶?!?/p>
最。
書舒想了想,然后從善如流改口道:“噢,那慕音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寶寶,之一?”
裴慕音被書舒的這句話給逗得破涕為笑。
見女兒笑了,書舒也跟著不自覺彎了彎唇:“回教室吧?!?/p>
“嗯?!?/p>
書舒牽起女兒的手,朝對面樓走去。
直至兩人的身影漸遠,裴渡才從拐角處的墻后面走了出來。
雖然女兒拒絕了自已送她回教室,但裴渡仍舊默默地跟在女兒身后出了會客室,才走下一層樓梯,就響起了女兒的哭聲。
裴渡當即駐足停住。
他聽著女兒的哭聲,聽著女兒抽噎地在對那個女生口吻滿是依賴的說話,而女生也溫柔地在安慰她。
原來,那個女生是這樣,才引得女兒如此依賴于她。
裴渡抬眸,一雙極深漆黑的眼眸注視著她們離開的背影,而后目光一挪,凝在了書舒身上,停在了那抹白皙纖細的后頸上。
他應該感激這個女生,她甚至遠遠超過了自已的在對女兒好。
可不知為何,裴渡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腦海與胸口隱隱冒出絲不安分的情緒,仿佛想要告訴他什么,卻什么也告訴不了。
頭頂的燈撒下,落在男人冷清的臉龐上,自高挺的鼻梁切出一明一暗的陰影分界線,使得他眼底敏銳的沉思若隱若現。
從女兒的角度來看,這個女生應當是她最好的好朋友。
可倘若代入這個女生的角度來看,她幫女兒擦眼淚,溫柔的哄她,話里是……淡淡的寵溺?
這兩個視角,似乎不對等。
…
二十分鐘的交流時間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結束。
裴慕音跟著書舒回到教室時,教室空掉了,同學們都回家了。
只有書令晨還坐在座位上,少年翹起的二郎腿一頓晃晃晃,顯然也是等得焦急了,他面前的桌上放著三個已經收拾好的書包。
一看見媽和妹進來,蹭地就起身,待走近后看到妹妹的眼眶是紅的后,剛要炸毛的問慕音怎么哭了,然后下一秒就在媽媽無聲制止的眼神中閉了嘴。
裴慕音口吻歉疚道:“我還沒有給同學講完剛才的題目呢?!?/p>
“沒事,明天也是一樣的,我們先回家吧?!?/p>
書令晨撈起三個書包輕松背在自已背上,跟在媽媽和妹妹身后。
…
回到家。
裴慕音進了房間去洗漱。
書舒打開冰箱拿出兩個雞蛋買煮水煮蛋,等下用來給女兒敷眼睛,眼睛哭腫了明天早上睡醒會難受。
書令晨嘩的拉開玻璃推門,又嘩的關上門,然后迫不及待問書舒妹妹怎么了?
書舒沒對小時候的書令晨隱瞞女兒出生就不在了的“死因”,后面書令晨又聽媽媽說妹妹還活著,書令晨沒往父親這方面去思考。
因為書舒說他爸早就死了,書令晨對媽媽的話永遠深信不疑。
所以,他直接就自動腦補了一出——邪惡醫生謀求私利,把妹妹賣給了人販子!
在教室聽到老師說家長找妹妹時,他腦子里瞬間拉起警戒線。
“是不是那人販子欺負我妹了?!”少年氣勢洶洶地抽起搟面杖,嘴里喊著:“我要去搟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