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把陳滿倉這個舉報人推出來,讓紅旗公社的人泄了憤,這事兒就能揭過去。
畢竟他代表的是縣委員會,是上級,是來“執(zhí)行公務(wù)”的。
就算是個誤會,他一個當(dāng)干部的,難道還要低聲下氣地給一個黃毛丫頭道歉不成?
程月寧就那么靜靜地站在門口,身形單薄,卻像一堵墻,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她的眼神清冷,沒有一絲一毫的退讓。
“三位同志,不只是他嫉妒生恨,還有你們,不經(jīng)調(diào)查,僅憑一面之詞,就氣勢洶洶地跑到我們公社來,打著官腔,扣著帽子,要把我?guī)ё摺!?p>程月寧清冽的眸子在他們的臉上掃過,“你們不僅污蔑我個人搞投機倒把,還污蔑我們整個紅旗公社,說我們破壞集體經(jīng)濟,搞資本主義。這事兒,不能就這么算了。”
吳主任胸口劇烈起伏,他當(dāng)了這么多年干部,走到哪里不是被人捧著?今天卻被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逼到這個份上!
他想發(fā)火,想拿出官威來壓人。
可一對上程月寧那雙平靜無波的眸子,還有她手里那份讓他心驚膽戰(zhàn)的紅頭文件,所有的火氣就像被一盆冰水澆滅,只剩下憋屈和后怕。
他知道,今天這個歉,不道是不行了。
“主任……”瘦高個男人扯了扯他的袖子,臉色難看。
他們委員會的人,什么時候向別人低過頭?
吳主任用力扯回自己的袖子,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程……程同志,這件事,是我們工作失誤,是個誤會。”
他以為程月寧會見好就收,然而,程月寧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對于這種道歉,她不滿意。
吳主任只好繼續(xù)道:“我代表工作組,向你,向紅旗公社的同志們,道歉。”
他說完這句,整張臉都漲成了豬肝色,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鉆進去!
另外兩個干部見狀,也跟著一起道歉。
“對不起,是我們搞錯了。”
“是我們不對,請程同志原諒。”
只是這歉雖然道了,但他們眼里都是不服。
村民們看到這一幕,心里依舊不服。
但他們這些老實巴交的莊稼人,什么時候見過縣里來的大干部低頭認錯的?
這氣,也就慢慢消了。
但他們沒有讓開路的意思,而是齊齊地把目光投向程月寧。
程月寧不會讓村民們對他們做什么,她微微側(cè)身,讓開路。
吳主任松口氣,覺得程月寧還算識相,帶著他的人,抬步離開。
在走到程月寧身邊時,他頓了一下,正要說些什么,程月寧卻先開口道:“各位濫用職權(quán)來抓我的事兒,不算完。”
吳主任聽完程月寧的話,鼻子都快氣歪了!
他重重的哼了一聲,坐上來時的車,很快就消失在了村口。
他們走了,所有人都看向程月寧,“陳滿倉怎么辦?”
來查他們的委員會固然可恨,但陳滿倉這個吃里扒外的,更可氣!
“綁了,送到公安局。讓東升公社的人知道,他干了什么事兒。以后再有什么技術(shù),不和東升公社的人分享了。”
程月寧對群眾有同情心,但害過她的除外。
牛大隊長當(dāng)即應(yīng)了一聲,讓人把陳滿倉綁了,送到公安局去了。
這一路上,有不少人看到被五花大綁的陳滿倉,也就知道他干的那些事兒。
這件事很快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周邊的幾個公社。
所有人都知道,東風(fēng)公社的陳大隊長因為忌妒,舉報了帶領(lǐng)大家致富的程月寧。
一時間,東風(fēng)公社成了眾矢之的。
那些已經(jīng)跟程月寧合作的公社,更是對東升公社的人充滿了鄙夷和提防。
導(dǎo)致東升公社年輕一輩說親都困難。
誰提起東升公社,都得提一提陳滿倉,都得防著他們什么時候在自己背后捅刀子。
等陳滿倉從公安局回到家里之后,在村里徹底待不下去。
他的職位被擼下來了,他老婆帶著孩子,回了娘家。他的父親也被他害人害己的行為給氣病了。
吳主任回到縣里辦公室,一屁股坐下,胸口那股邪火還在燒。
他腦子里反反復(fù)復(fù)都是程月寧那張?zhí)幨虏惑@、卻又咄咄逼人的臉!他越想,那股火氣就越往上沖,堵得他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他猛地一拍桌子,把心腹叫了進來。
“去給我查那個程月寧,”他聲音壓得又低又狠,“祖宗十八代都給我翻出來!我就不信了,她一點錯處都抓不住!”
他已經(jīng)想好了,明著不行,就來暗的。
可他的報復(fù),還沒來得及找個由頭。
第二天下午,他正對著地圖琢磨怎么給紅旗公社使絆子,辦公室的門就被人從外面撞開了。
幾個穿制服的男人走了進來,表情一個比一個嚴肅。
為首那人沒半句廢話,直接把一份文件甩在他桌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
“吳輝,有人實名舉報你貪污收賄,以權(quán)謀私,跟我們走一趟吧。”
吳主任腦子里的那根弦,當(dāng)場就斷了。
他張著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人已經(jīng)被一左一右兩個男人架了起來,胳膊被擰得生疼。
很快,他的家也被抄了,那些藏在床底下、墻縫里的東西,一件件見了光。
縣里這場不大不小的風(fēng)波,來得快,去得也快。
處理完事情,為首的男人走到縣政府大院外,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正停在樹下。
他快步上前,對著車里的人敬了個禮。
車窗搖下,露出了顧庭樾的側(cè)臉,線條很硬。
“報告,都辦妥了,人已經(jīng)帶走了。”
顧庭樾“嗯”了一聲,目光從縣政府那棟灰撲撲的樓上掃過,隨即發(fā)動了車子。
吉普車掉了個頭,朝著紅旗公社的方向開去。
天已經(jīng)黑透了。
大棚里,燈還亮著,照得一排排黃瓜苗綠油油的。
程月寧蹲在地上,正借著燈光看瓜苗的長勢,心里算著大概什么時候能賣。
突然,棚子外面?zhèn)鱽硪魂嚭茌p的腳步聲。
那聲音踩在干土上,沙沙的。
程月寧的心一下子就提起來。
難道是東升公社的人?不死心,找過來了?
她沒出聲,悄悄站起來,摸到墻邊抄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
木棍很沉,握在手里,心里才踏實了一點。
她屏住呼吸,躲在了門簾后面。
腳步聲在門口停了下來。
下一秒,門簾被掀開,一個高大的影子籠罩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