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總是來得格外殷勤。
秦淮河畔，垂柳如煙，畫舫如織，吳儂軟語夾雜著絲竹管弦，織就一幅繁華似錦的升平圖卷。
然而，在這片溫柔富貴鄉(xiāng)里，一則消息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千層浪——江南首富沈千川，被下了杭州府大獄！
消息像長了翅膀，迅速傳遍了大街小巷。茶樓酒肆里，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沈半城栽了！”
“哪個沈半城？”
“還有哪個？就是那個富可敵國的沈千川?。?jù)說是在自家宅子里被官差帶走的，鐵鏈鎖著，好不狼狽！”
“所犯何事？他可是咱們江南第一善人，修橋鋪路，施粥贈藥，從未聽說有什么劣跡啊？”
“嘿，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知情者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道，“據(jù)說是……盜采金礦！”
“金礦？！”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在大明，《大明律》明確規(guī)定，金、銀、銅等貴金屬礦藏皆屬官營，嚴禁民間私采，違者以“盜礦”論罪，最重可處死刑。這沈千川膽子也太肥了！
“可不是嘛！都說他沈家富得流油，原來這油水是從金礦里淌出來的！這下完了，再多的錢，也買不回腦袋啊！”
“難怪他能短短數(shù)年聚起潑天財富，原來是走了這等捷徑……”
流言蜚語，如同江南的梅雨，彌漫在每一個角落，將沈千川過往的善舉和商業(yè)傳奇，都染上了一層可疑的色彩。
京城，乾清宮。
朱興明正在批閱奏章，內閣首輔張定神色凝重地呈上一份密奏。
“陛下，江南巡撫八百里加急密奏，彈劾江南巨賈沈千川，涉嫌長期盜采浙西天目山一帶金礦，牟取暴利，數(shù)額巨大，且有地方官員包庇縱容之嫌。人犯已收監(jiān)，請旨定奪?！?/p>
“沈千川？”朱興明放下朱筆，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
他記得看過幾份關于江南商貿的奏報，都提到過此人，稱其經(jīng)營有道，樂善好施，是江南商界的翹楚?！氨I采金礦？證據(jù)確鑿嗎？”
“回陛下，密奏中稱，有證人舉證，且在其名下多處產(chǎn)業(yè)中，查獲來路不明的大量黃金，與官營金礦產(chǎn)出規(guī)制不符。江南巡撫認為，案情重大，牽涉頗廣，請求朝廷派員徹查。”
朱興明的臉色沉了下來。金礦官營，是祖制，也是保證國家金融穩(wěn)定的基石。
若真有豪商巨賈勾結地方官員，盜采國家礦藏，這不僅是經(jīng)濟犯罪，更是對朝廷權威的公然挑戰(zhàn)！尤其是他登基以來，大力整頓吏治，鼓勵工商，但前提是必須在法度之內。沈千川若真如此，那就是撞在了刀口上！
“豈有此理！”朱興明一拍御案，“朕鼓勵工商，是要爾等守法經(jīng)營，造福一方，不是讓你們無法無天，侵吞國帑！若查證屬實，定嚴懲不貸！”
他沉吟片刻，眼中寒光一閃。此案涉及江南官場和巨富，由地方審理，難免受到掣肘，甚至官官相護。
“張愛卿?！?/p>
“臣在?！?/p>
“此案關系重大，朕命你親自選派得力干員，組成欽差團隊，赴杭州徹查此案！無論涉及到誰，一查到底，絕不姑息！讓都察院、刑部各派精干御史、郎中介入。再傳旨駱炳，命錦衣衛(wèi)暗中協(xié)查，注意江南官場動向?！?/p>
“臣，遵旨！”張定心中一凜，知道皇帝這是要動真格的了。他立刻領命而去，開始挑選人手。
欽差團隊很快組建完畢，以刑部右侍郎李文淵為正使，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王守廉為副使，一行人帶著皇帝的尚方寶劍，快馬加鞭，奔赴杭州。
杭州府大牢。
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江南首富沈千川，此刻身陷囹圄，身著囚服，頭發(fā)散亂，但眼神卻依然保持著商海浮沉歷練出的鎮(zhèn)定。他深知“盜采金礦”這項罪名的厲害，那幾乎是死路一條。他不斷向獄卒和前來提審的官員申辯，自己是清白的，所謂金礦，純屬子虛烏有。
然而，最初的審訊對他極為不利。證人一個曾是沈家礦工，后因酗酒被開除的懶漢一口咬定，曾親眼見過沈千川指使家丁在天目山隱秘處開采金砂。
而從他杭州宅邸地窖中起獲的數(shù)千兩金錠，經(jīng)初步查驗，成色和工藝確實與官營金坊的制式有所不同。
江南巡撫和杭州知府面對欽差，態(tài)度恭敬，但言語間似乎已經(jīng)認定了沈千川的罪行，不斷暗示此案應當快審快結，以安地方。
案情似乎對沈千川十分不利。
然而，欽差正使李文淵，是個心思縝密、經(jīng)驗豐富的老刑名。
他總覺得此案有些蹊蹺。沈千川是聰明人，若真盜采金礦，為何要將如此大量的黃金存放在自家地窖，這不等于將罪證擺在明處嗎？
那個證人的證詞雖然堅決，但細節(jié)經(jīng)不起反復推敲。而且，他查閱沈千川的發(fā)家史，發(fā)現(xiàn)其財富積累的速度，與已知的那點所謂“盜采”規(guī)模，似乎并不完全匹配。
“王大人，你覺得呢？”李文淵詢問副使王守廉，這位都察院的御史以剛正不阿、明察秋毫著稱。
王守廉捻著胡須，沉吟道：“李大人，下官也覺得此案疑點頗多。僅憑一個被開除工匠的證詞和一批來源存疑的黃金，就定江南首富的死罪，未免草率。
況且，沈千川名下產(chǎn)業(yè)眾多，賬目清晰，其主營乃是絲綢、瓷器、茶葉貿易，尤其是與南洋的海貿，獲利頗豐。他是否有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去盜采風險極高的金礦？”
“海貿？”李文淵眼中精光一閃，“查！重點查他的海貿賬目和船隊！”
欽差團隊調整了調查方向，不再局限于金礦本身，而是對沈千川的商業(yè)帝國進行了全面、細致的梳理。他們調閱了市舶司的檔案，詢問了與沈家有過貿易往來的商號，甚至秘密接觸了沈家船隊的一些老船員。
隨著調查的深入，一個與“盜采金礦”截然不同的財富故事，漸漸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