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回酒店的路上,鐘遠說了很多。
都是鐘達從前從未聽說過的鐘遠的那些過去。
他聽得很認真。
鐘遠說,他在老家有幾個很好的朋友,可惜,已經多年未見,也未曾聯系過了。
他還說,有些人,即便想見也見不到了。
這個世界有時候就是這么操蛋,做夢都想見到的人可能這輩子都沒了機會,但不想見的人,卻總是會在不經意之間,就給你來個‘驚喜’。
就比如,孔振東昨天電話里提及的那個銳哥。
當年永泰幫覆滅,這畜生怎么就被漏掉了呢?
也不知道,當年到底漏掉了多少人?
而孔振東最近的日子,大概也不好過。
當年參與剿滅永泰幫行動的人,只要活了下來的,多多少少都在這些年里得到了提拔。如今若是這事真查出了什么問題,那就不只是受惠的那批人要受牽連,這些年里提拔這些人的,還有當年負責審核這件事的,一個一個都得要被牽扯出來。再加上,當年這案子可是全國學習的標桿,如今要出了問題,打臉的又何止這些人?
其實,當時鐘遠決定把周麗給孔振東送去的時候,心中并不覺得孔振東真會從周麗身上挖出點什么。
但沒想到的是,孔振東竟然真的敢挖。
如今,這周麗的事情既然已經開始調查了,那孔振東身上的壓力肯定不會小。甚至,他眼下在河西省的處境,恐怕就快要到步步維艱,處處危險的境地了。
也難怪他想找外援了。
鐘遠其實也沒有跟吳江說實話,他雖然沒答應孔振東來當說客,可只要想到孔振東眼下的處境,他心中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當然,讓他動搖的也不只是這一點。
比如,孔振東說的那一百多條性命。
又比如,那個‘銳哥’。
當年永泰幫的事既然有貓膩,那么被漏掉的肯定不止一個‘銳哥’。
有些事情既然時隔多年,又突然翻到了眼前,或許這就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好的。
回到酒店,鐘遠洗了澡后,靠到了床上,拿出了之前從查理蘇那兒拿來的資料,慢慢看了起來。
他這一趟出去了三天,大吉航運總共進了兩艘船。
資料上顯示,他這兩艘船上干干凈凈,毫無問題。
而除了大吉航運之外,這三天內,昭耶河上過的船,總共有兩百條左右。其中一半以上都是從里往外走的。
鐘遠重點關注的是那些從外往里走的。
他把這部分船只的資料又重新仔細看了一遍后,還是沒發現什么問題。
這可就有問題了。
大吉航運之前干的一直都是遠洋業務,如今船進內河,這背后需要打通的關系,要花的錢等等,肯定不少。
而盛興海之所以要下這一步棋,應該也不只是看中昭耶河上那點運輸業務。
他是個典型的商人,他既然在這個事情上付出了,那就絕不會因為蛇頭幫換了個人做老大,就輕易把這事給算了。
如今,查理蘇接手這蛇頭幫也已經有段時間了。
盛興海就算沒有派人直接跟查理蘇接觸,也肯定會有所動作。
大吉航運之前干的一直都是遠洋業務,如今要進內河,背后付出的肯定不少。盛興海這樣的人,是典型的商人。
他既然付出了,那就沒道理會因為蛇頭幫換了個人做老大就把這事給作廢了。
比如說,在其中一條船上,混點不該出現的東西,先試探試探查理蘇那邊的態度。這些東西,不合規,或許還不那么合法,但要說有多嚴重也不至于。
如果,查理蘇如果主動找上盛興海,那自是最好。盛興海這樣的商人,最擅長的大概就是談判。
只要查理蘇主動找上門,那其實就是在表明我愿意給你機會,既如此,盛興海這樣的老狐貍,又怎么還會輕易讓這樣的機會流失。
如果,查理蘇沒有找盛興海,只是默默將這事給按下了,那也很好。這說明,至少查理蘇即便不想跟他走得太近,也絕對不想得罪他。
既如此,只要盛興海打上一棍子的同時再給顆足夠甜的大棗,就不怕這人搞不定!
而如果查理蘇直接選擇把事情擺到臺面上公事公辦,那這么點‘東西’,也不至于會讓他怎么樣,甚至都不會讓大吉航運怎么樣,頂破天費點錢就了了事了。
至于,這之后,那些貨該怎么送,就只能另想辦法了。
比如,讓這蛇頭幫的老大再換一個人。
反正已經連換兩個了,也不怕再換一個。
但不管如何,盛興海絕對不會這么老實。
那么,查理蘇給他的這份資料就有問題了,甚至,之前給的那些說不定也有問題。
而鐘遠察覺到這事,也不是現在,早在他出發百縣之前,他就已經發現了不對勁。這也是為什么今天他一回到曼市就去找了查理蘇的原因。
正如查理蘇所想,他就是要給他一個下馬威。
查理蘇這人不會太老實,這一點鐘遠早就有所預料。他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一般都不會甘愿讓自己受人牽制。
但鐘遠也不覺得他會和盛興海這樣的人同流合污。
他今晚這樣做,也只是提醒查理蘇,別玩火。
第二天上午十點半左右。
鐘遠又走進了查理蘇的辦公室,手里拿著那兩份大吉航運船只的資料。
正在打電話的查理蘇,一轉頭看到他的時候,匆匆就掛了電話。而后,他目光在鐘遠手上拿著那份資料上面掃了一眼后,也不主動開口說話,只是神情冷淡地靠進了椅子。
鐘遠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把那兩份資料往桌上一放后,朝著查理蘇身前推了過去。
“這兩份資料,是不是弄錯了?”鐘遠看著他,淡笑著說道。
查理蘇右邊眉頭一挑,盯著鐘遠看了一眼后,伸手拿過資料翻了起來。沒一會兒功夫,這兩份資料就翻完了。
他動作輕巧地將其放到了一邊后,又探身拉開了右邊的抽屜,從里面重新抽出了一份資料,放到了鐘遠跟前。
接著,他說道:“這兩份資料是絕對沒問題的。大吉航運的船,都是我親自過問過的,所以,這一點上我還是有把握的。不過,昨天,我給你資料的時候,不小心漏下了一份,你先看看!”
不小心漏了一份?
還真是一個好借口啊!
鐘遠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后,便將那份資料拿了起來,翻了開來。
資料上寫的是一艘內河貨輪,上面裝的也是集裝箱。箱子是從一艘泰安遠洋的貨輪上卸下來裝到這艘內河貨輪上去的。
不過,這艘內河貨輪在裝好之后,并未即刻離港,而是過了一夜。
根據港口那邊匯報上來的消息說,那天晚上,曾有一艘小船在它旁邊短暫地停留過,總停留時間,不超過半小時。
而這艘小船,是沿著南泰灣的海岸線,從南面來的,趁著入夜悄悄摸進了內港,停到了那艘貨輪旁邊。
至于,這艘小船上是什么人,有什么東西,為什么停靠在那艘貨輪旁邊,資料上都沒有寫。
查理蘇未必絲毫不知,但顯然,他并不想就這么全盤托出。
鐘遠也不挑明,看完后,忽地抬頭沖查理蘇問道:“中午一道吃個午飯?”
查理蘇連裝都懶得裝一下,直接開口道:“午飯就不必了,我妻子中午會帶孩子過來給我送飯。”
“那你還真是幸福!讓人羨慕。”鐘遠笑道。
查理蘇道:“鐘先生若是想要這樣的生活,并不難。”
鐘遠搖搖頭:“怎么會不難呢?如果有人一天到晚惦記著你的腦袋,你敢娶妻生子?”
查理蘇臉色微微一變,復雜的目光在鐘遠臉上來回逡巡了兩遍,確定他這話不是隨口一說而已之后,便問道:“這么說,鐘先生的腦袋現在天天有人惦記著?”
鐘遠也靠進了椅子里,撇嘴道:“可不。有個姓盛的,叫盛興海,不知道你認不認識?”
查理蘇交叉在腹部的手微微蜷了一下后,換了個姿勢。
他故作驚訝地問:“你是說大吉航運背后的真正老板?”
鐘遠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也不點頭,也不搖頭。
查理蘇也不覺尷尬,繼續道:“鐘先生和他之間矛盾很深?”
鐘遠點點頭:“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查理蘇聞言眉頭頓皺,雙目緊緊盯著鐘遠,察覺到他這話毫不夸大之后,眉頭不由得皺得更緊了。
片刻后,他問:“可否給我詳細說說?”
“有何不可!”鐘遠道:“其實很簡單,他害死了我兄弟,又想殺了我,永絕后患。而我,恰好命大,他幾次雇人動手都是無功而返,反倒損失了不少。他那樣的人,自然是不甘心的。而我鐘遠,也不是個心眼大的,他既然想我死,那我也沒有干坐著等死的道理,你說是不是?”
查理蘇微微凝著臉,沒接話。
關于當初黑皮把鐘遠的兄弟弄去了緬國,之后龍刀又聯合盛興海對他下手的那些事,查理蘇自然也不可能毫不知曉。只不過,他當時被龍刀的人時時刻刻監視著,他所能拿到的消息不多,所以,所知有限。
如今這么聽來,鐘遠倒確實并非主動挑事的那個。
正想著時,鐘遠又來了一句:“前幾天他聯合緬國白家的人,給我挖了個大坑。其實,我昨天來找你的時候,剛從緬國逃生回來。你說,我和這姓盛的之間,仇深不深?”
查理蘇默了一會,反問:“這么說,你想要所有經過昭耶河的船只信息,其實只是為了盯住大吉航運的船。你覺得當初龍刀在時發生的那種事,還會再發生,你想以此為契機,扳倒大吉航運?”
鐘遠笑吟吟的沒接話。
查理蘇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后,又道:”一個大吉航運對于盛興海來說,根本不算什么,你就算把大吉航運弄倒閉了,也沒什么用!”
鐘遠回答他:“從金錢上來說,大吉航運對于盛興海來說確實不算什么。但,從盛興海的某些計劃來說,大吉航運對于他,絕對是十分重要的。如果大吉航運能夠在昭耶河上暢通無阻,那么他接下去無論做什么,都是事半功倍的!”說著,他的目光又在查理蘇臉上轉了一段,而后低笑了一聲,道:“其實,我今天來,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想提醒一下你。”
查理蘇皺眉:“提醒我什么?”
鐘遠道:“盛興海對于昭耶河勢在必得,而他想用大吉航運做的事,也不是什么能見光的正經事。蛇頭幫掌握著這昭耶河上幾乎所有的秘密,大吉航運若是要走昭耶河,也藏不住什么秘密。既如此,你覺得盛興海這樣的人,會放心自己的秘密被捏在其他人或者勢力手中嗎?”
查理蘇臉上變得有些難看。
不過,鐘遠說的事情,他并非沒有想到過,實際上,他早就已經開始在戒備了。
“我想,盛興海對于這蛇頭幫的布局,很可能早就已經開始了。所以,你最好警戒一點,多留意身邊的人,別到時候跟龍刀一樣,這位置還沒坐暖和,就被人給連鍋端了。另外,盛興海這樣的人,可沒有什么人性道德,你有老婆孩子,這些都是軟肋,你可得藏好了!”鐘遠又道。
查理蘇看了鐘遠一眼后,道:“多謝鐘先生費心了,我自會留意。”
“那是最好!”鐘遠說著,就徑直起了身,而后站在那,似笑非笑地盯著查理蘇看了兩秒后,才又道:“我就不耽誤你享受幸福了,再見!”
鐘遠說完就走,查理蘇也沒送他,就那么坐在椅子里,保持著這個動作很久。
直到,瓦娜帶著保姆和孩子走進辦公室。
一進門,她就問:“怎么樓下一個人都沒有?”
查理蘇回答:“今天早上碼頭上比較忙,他們都去幫忙了。”說著,他又立馬扯開了話題:“今天中午吃什么?”
話落,保姆在瓦娜示意下,上前將保溫盒一個個放到了辦公桌上。放好后,保姆就先退了出去。
瓦娜將那些盒子一一打開后,在他對面抱著孩子坐了下來。
查理蘇拿起筷子,剛嘗了兩個菜,瓦娜忽然說道:“邦納碼頭已經修繕得差不多了,我們什么時候搬回去?”
查理蘇聽到這話,手中的筷子微微頓了一下,而后抬眸沖她微微一笑,道:“你定就行,我都可以。”
瓦娜看了他一眼,道:“那就這周末吧。我這兩天提前把東西收拾收拾,再叫人去把那邊的房子打掃一下,周末的時候,你叫幾個兄弟幫個忙搬一下。”
“行,沒問題。”查理蘇一口應了下來。
瓦娜又盯著他看了幾秒后,才收回目光。
接下去的時間,直到查理蘇吃完,保姆進來,兩人誰都沒再開口說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