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御醫沉吟半晌，到底還是抬頭看向秦招月，輕輕嘆了一口氣。
“只能說夫人回去要好好注意休養，恐有夜半心悸，喘不上氣的病癥，會一直伴隨下去，難以治愈。”
后頭絮絮叨叨地多是怎么服藥，如何飲食，江婉看出了秦招月體力不支，先一步請唐御醫出門商量，只帶了一個素心出去，把大夫的叮囑都記下來。
房門一關，屋子里又只剩下秦招月，慕容南音和東棠三人。
慕容南音小嘴一癟，眼淚又要下來：“都怪我貪玩……”
眼見她又要哭起來，秦招月慌了神，連忙轉移話題。
“怎么沒瞧見小世子？此番多虧他搭救，不然只怕我要折在那酒樓里了！”
話一出口，慕容南音和東棠的臉色有些說不出的微妙。
秦招月后知后覺意識到不對，微微蹙眉看向兩人，心底忽然一沉。
“小世子出事了嗎？是不是因著救我，受了傷？”
慕容南音咬了咬唇，“是受了點傷……”
看見秦招月勃然色變，慕容南音連忙又安撫道：“不過傷勢不重，姐姐你昏迷的時候，唐御醫已經給他仔細包扎過了。”
“只是……”
慕容南音猶豫了半晌，還是眼睛一閉，咬牙開口道。
“只是沈聿抱著你從后院出來的時候，正好撞上大理寺和京兆尹帶著滿府衙的人來救火，加上又是鬧市中心，一走水看熱鬧的更多……”
耳畔似乎能聽見重石落入湖面的響聲，秦招月感覺自己的心臟跌入了一個無底洞，那點跳動的聲音慢慢消散。
干澀的喉嚨拼湊出艱難的聲音，“公主是說，滿京城的人，都看見小世子抱著我，從后院……”
秦招月說不下去，在慕容南音復雜的眼神里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她閉了閉眼，一股說不出的疲倦涌上了心頭。
“其實，其實酒樓大火，大家也都知道世子是為了救人去的，危急關頭，沒有注意到那些男女大防也能理解，只是吧……”
慕容南音偷眼看向秦招月的神情，糾結半晌，大有些壯士扼腕的心情，眼睛一閉，一口氣說了干凈。
“只是沒想到你夫君……顧行舟竟也在里頭，一見沈聿抱著你，不知怎么想的，竟是在長街鬧了起來，當場就要抱著你回府，沈聿擔憂你傷勢過重，不肯放人，兩人險些當街動了手……”
秦招月一張小臉本就因著虛弱無甚血色，這會更是煞白如紙。
“還是后頭鎮國公夫婦趕到，國公夫人作主，讓你下榻客棧，連夜請了御醫來醫治，沈聿跟著鎮國公去調查幕后主使，至于顧行舟，后頭我跟著夫人一起來客棧看姐姐，不知道他去哪了……”
慕容南音看著秦招月的臉色，實在難看的嚇人，她心中緊張，又忍不住安撫道。
“但姐姐也不用太過憂心，當時你吸入濃煙，早就昏迷不醒，再怎么也不該論到你的頭上，若是當真有那無理取鬧之人，你只管告訴我，我親自上門給這個人說理！”
秦招月抬眼，看著慕容南音拍著胸脯，努力給她安全感的模樣，她想從嘴角扯出一點笑容寬慰她，卻又實在笑不出來。
半晌只微微頷首，“招月先，謝過公主好意。”
慕容南音聽得心里別扭，忍不住開口道：“你別總是公主公主的，此番若非你搭救，我早就命喪九泉，你在我心里比親姐姐還親，叫我南音就好！”
秦招月張了張嘴，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到外頭傳來一陣短促的敲門聲。
只當是出門與大夫商量的素心回來了，慕容南音先一步開口。
“進來吧！”
下一刻就瞧見一夜未眠，還穿著昨日被火燎破的長袍，發絲因著幾番奔波，即使整理了也透出狼狽的沈聿，出現在跟前。
秦招月甚至還未反應過來，慕容南音猛地變了臉，上前兩步堵在沈聿跟前。
一邊小心看著秦招月的臉色，一邊瞪著沈聿，“不是，沈聿你瘋了不是？現在這個節骨眼，還敢過來？”
沈聿臉色微變，只掠過她的遮擋，往后頭秦招月的方向看去。
“我聽說秦姐姐醒了，不知她現下如何？”
慕容南音抬手就要把他往外推，“外頭現成的御醫你不問，再不濟你問國公夫人去，招月姐姐剛醒，你少來打擾人！”
沈聿卻往后一側，輕松躲開慕容南音的動作，在慕容南音瞪視他的視線飄過來之前，平靜的開口。
“我只想親眼確認她平安，她平安我就走。”
慕容南音緩緩皺起眉，還想開口說什么，倒是后頭的秦招月先一步開口。
“南音，不妨事的，之前若非小世子搭救，我這條命都沒了，小世子有心記得我，招月感激不盡。”
這話一出，慕容南音也不還在做阻攔，只能眼睜睜瞧著沈聿越過自己，沖到秦招月跟前。
說了這么功夫話，秦招月臉上疲憊盡顯，偏生她實在貌美，抬眼瞧人的時候，一雙眼睛汪出水色，更添脆弱動人。
她半倚靠著床榻，伸手又努力坐正了一些，還是朝著沈聿擠出了一抹笑。
“小世子可有受傷？你出手相救的時候，我已經意識昏迷，只記得當時情況極為危險，火勢迅猛，亂木橫飛，恐有傷及世子……”
沈聿搖了搖頭，“沒事。”
秦招月卻沒有吭聲，眼神落在沈聿背在手頭的手，包扎好的布料露出了一片角落。
她的眼神太過細膩，沈聿下意識又往后藏了藏，可到底還是在她那一雙眼睛里丟盔卸甲，有些自暴自棄一般。
“一點小傷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秦招月抬眼盯著他，那眼睛像是湖泊，倒映出沈聿全部的少男心事。
于是他又忍不住補了一句，“我從小在戰場上大大小小受過的傷，哪一個不比這次嚴重，秦姐姐你不必擔心！”
秦招月垂下眼眸，“多謝世子了。”
話畢，整個房間忽然又微妙地安靜下來。
慕容南音原本想湊上前，跟兩人一道聊會天，卻被東棠一把拉住，生拉硬拽地扯到一旁，急得又是比劃，又是打眼色，生怕慕容南音這個小祖宗又要湊上去。
幸好這會慕容南音有了眼色，懂事沒有再去打擾。
由著兩人在偌大的屋子里，無聲的僵持。
“對不起。”
沈聿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秦招月一愣，抬頭懵懵地看著他，竟是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沈聿難得有些尷尬，下意識地搓著手心，半晌才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
“當時情況緊急，不該跟你夫君起沖突，損害了你的名聲，都是我不好。”
秦招月一愣，張了張嘴，還未開口，沈聿卻急得很，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股腦地在她跟前認錯。
“秦姐姐放心，我已經跟我爹娘商量好了，回去之后，祖母會親自領我上門致歉，務必不造成誤會，令你在夫家為難……”
“不必。”
秦招月忽然開口打斷沈聿懊惱地致歉，在沈聿有些意外的眼神里，微微勾了勾唇角。
“沒什么好解釋的，以顧家人的心思，和往日待我態度，平日再謹言慎行都能挑出毛病，現成的把柄落在他們手里，怎么解釋都不會放過的。”
沈聿一怔，下意識還想堅持，“可是此事原本就事關你的安危，在人命大事跟前，怎么還能在意那些繁文縟節……”
秦招月搖了搖頭，眼底有一種看破塵世的平靜。
“左右如今我與顧行舟也到了這般地步，他若是非要找我不痛快，大不了我與他和離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