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哭喊,像一把刀,插進周圍每一個人的心里。
那份巨大的茫然和絕望,讓空氣都變得粘稠。
林默的視線,從崩潰的消防員身上,緩緩移開。
他穿過人群的縫隙,落在了那個黃毛小青年的臉上。
小青年也懵了。
他臉上的得意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嚇壞了的蒼白和惶恐。
他想悄悄溜走,剛一轉(zhuǎn)身,兩個穿著制服的警察就擋在了他面前。
為首的警察面無表情,從口袋里拿出一個證件,在他眼前亮了一下。
“警察。根據(jù)《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二十六條第四項規(guī)定,你因涉嫌尋釁滋事,擾亂公共場所秩序,造成嚴(yán)重后果,現(xiàn)在依法對你進行傳喚?!?/p>
黃毛小青年徹底破防了。
“什么意思?抓我干什么?!”
他尖叫起來,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
“她跳樓關(guān)我屁事??!我就是說了兩句話!言論自由懂不懂?我不說她就不跳了嗎?有病吧你們!”
“你說了什么,我們有現(xiàn)場錄像。”警察的語氣沒有任何波瀾,“你有沒有罪,法律會判斷?,F(xiàn)在,請你配合。”
“配合個屁!”小青年猛地推了警察一把,“我告訴你,別想賴我身上!我他媽……”
他話沒說完,另一個警察已經(jīng)上前一步,右手抓住他的手腕,左手按住他的肩膀,膝蓋向上一頂他的腿窩。
一個干凈利落的擒拿動作。
小青年“嗷”的一聲,整個人被按得跪在地上,臉貼著冰冷的地磚。
“咔噠”一聲。
冰冷的手銬,鎖住了他的手腕。
“放開我!你們憑什么抓人!警察打人了!”
他還在聲嘶力竭地嚎叫。
警察沒有理會他的叫喊,一左一右架起他,強行將他從地上拖起來,塞進了不遠(yuǎn)處的警車。
整個過程,高效,冷靜,充滿了不容反抗的強制力。
警車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所有的叫囂。
周圍的議論聲漸漸平息,只剩下遠(yuǎn)處救護車遠(yuǎn)去的鳴笛聲,和消防員壓抑的啜泣。
陸衡看著警車的方向,喃喃自語。
“這就……進去了?”
周敘白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警車頂燈的紅藍(lán)光芒。
“當(dāng)言論的后果可以直接與公共安全事件的惡化產(chǎn)生因果聯(lián)系時,它就不再是自由的范疇?!?/p>
他停頓了一下,補充了一句。
“這是代價?!?/p>
林默轉(zhuǎn)過頭,看向韓清。
韓清一直很安靜,此刻她收回了視線。
“如果跳樓者者家屬提起附帶民事訴訟,他可能還要承擔(dān)巨額的民事賠償責(zé)任。一句話,毀了兩個家庭?!?/p>
林默沒有說話。
他只是彎下腰,撿起了地上那根沾滿灰塵的糖葫蘆簽子,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現(xiàn)場的喧囂,隨著警車的離去而逐漸沉淀。那刺目的紅色被白布遮蓋,又被抬上救護車,最終只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片鮮紅的濕漉漉的痕跡。
空氣里彌漫著悲傷的味道。
“走吧。”陸衡的聲音有些干澀,“這個熱鬧,看得我真不舒服。”
他第一個轉(zhuǎn)身,像是要逃離這片令人窒息的場域。
幾人默默跟上,誰也沒有說話。那根被陳麥?zhǔn)值袈涞奶呛J,還孤零零地躺在路邊,被人踩得不成樣子。
走出幾十米,壓抑的氛圍才被一道清冷的聲音劃破。
“我真懷疑,你跟那個叫柯南的有什么親戚關(guān)系?!表n清側(cè)頭看著林默,“走到哪兒,哪兒就出事?!?/p>
林默腳步一頓,只覺得一股無名火從心底躥起,卻又被巨大的無力感澆滅。
這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
他沒接話,而是將視線轉(zhuǎn)向了從剛才起就一直沉默的陳麥。
“陳麥?!?/p>
陳麥抬起頭,臉上還帶著未褪盡的恍惚。
“剛才那個黃毛,你覺得警方會怎么判罰?”林默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進行一場普通的案例教學(xué)。
陳麥愣了一下,開始在大腦里搜索自已學(xué)過的知識。
他強迫自已進入思考狀態(tài),將情緒剝離。
“他的行為,符合《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二十六條第四項,尋釁滋事。而且,造成了嚴(yán)重后果?!彼恼Z速很慢,像是在背誦法條,“按照規(guī)定,應(yīng)該處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的拘留,可以并處一千元以下罰款?!?/p>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標(biāo)準(zhǔn)的答案。
林默點了點頭,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你說的,是行政處罰的上限?!?/p>
他停下腳步,看著陳麥,也看著若有所思的周敘白和韓清。
“但這件事,已經(jīng)超出了治安管理的范疇?!?/p>
“刑法上有一個概念,叫作為義務(wù)。在特定情況下,一個人的先行行為,會讓他產(chǎn)生阻止危險結(jié)果發(fā)生的義務(wù)。那個黃毛的喊話,就是一個典型的先行行為?!?/p>
“他的話,和女孩最終墜樓之間,存在法律上的間接因果關(guān)系。他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p>
“檢察院如果提前介入,完全可以朝著過失致人死亡罪的方向去偵查。雖然取證和定罪的難度極大,但絕不是關(guān)個十幾天就能了事的?!?/p>
一番話,讓剛剛緩和一些的氣氛,再次變得沉重。
陳麥的臉色愈發(fā)蒼白。他所學(xué)的法律條文,在活生生的現(xiàn)實面前,顯得如此單薄。
陸衡擺了擺手。
“回了回了,徹底沒心情了。”
幾人都沒有異議,親眼目睹一場悲劇的發(fā)生,再繁華的街景也失去了色彩。
就在他們轉(zhuǎn)身,準(zhǔn)備攔車回去的時候,人群里,一個遲疑而不確定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個……那個是不是林默律師?”
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在幾人之間激起了漣漪。
林默的身體僵住了。
他帶著一種荒謬的不可思議,緩緩轉(zhuǎn)過頭。
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像是大學(xué)生的年輕人,正舉著手機,滿臉激動地從人群里擠了過來。手機屏幕上,赫然是他之前在法庭上的一張抓拍。
“林律師!真的是你!我是你的粉絲!我看過你‘無罪辯護’的那個視頻!”
年輕人沖到他們面前,因為激動,臉漲得通紅。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幾個人之間凝滯的氣氛,只是興奮地將手機遞到林默面前。
“林律師!請問對于剛才這起悲劇,您作為法律專家,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