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看守所壓抑的大門，重見天日的那一刻，胡濤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仿佛要將肺里所有的郁結都排出去。他快步跟上林默的步伐，臉上的激動和崇拜幾乎要溢出來。

“默哥，你真是神了！”胡濤的聲音都在發顫，“你沒看到，你走了之后，小飛整個人都不一樣了！那眼神，那股勁兒，跟換了個人似的！就好像……好像從一潭死水，又活過來了！”

陳麥打開車門，林默坐進后座，胡濤也跟著擠了進來，顯然還有一肚子的話想說。

“我剛才隔著玻璃，聽得都熱血沸騰！照片鑒定！他媽的，這幫孫子也太草菅人命了！”胡濤一拳砸在自已的大腿上，憤憤不平地說道，“默哥，你放心，二審開庭那天，我豁出去了！我找他一百個記者去現場！我就不信，這么大的丑聞，他們還敢捂著！”

林默靠在座椅上，閉著眼睛，沒有說話。他能理解胡濤的激動，也能感受到王飛在會見室里那瞬間被點燃的希望之火。

但作為掌舵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越是接近勝利的曙光，越是要保持絕對的冷靜。

“濤子，”林默睜開眼，目光平靜地看著他，“等下你給叔叔阿姨打電話，告訴他們，會見很順利，王飛的狀態很好。”

“那必須的！我這就打！”胡濤說著就要掏手機。

“但是，”林默加重了語氣，打斷了他，“你必須跟他們說清楚，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二審改判的難度非常大，即使在我們占理的情況下。”

胡濤掏手機的動作僵住了，他臉上的興奮瞬間冷卻了大半，換上了一副難以理解的表情：“啊？默哥，你……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們不是已經抓到他們天大的把柄了嗎？就憑那個照片鑒定，還不能直接判無罪？這……這沒天理了吧？”

連開著車的陳麥，都通過后視鏡，向后投來了疑惑的目光。他雖然沒說話，但顯然和胡濤有著同樣的疑問。老大在會見室里那番話，明明給了王飛最大的希望，怎么一出來，反而自已先保守起來了？

林默看著胡濤，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的目標，是盡最大努力為王飛爭取減刑。至于無罪，那是一個非常理想化的結果。能爭取到，是驚喜；爭取不到，才是常態。你必須把這個預期，明明確確地傳遞給叔叔阿姨。”

“為什么啊？”胡濤徹底懵了，他想不通，“我們明明手握王牌，為什么要把調子定得這么低？這不是自已打擊自已的士氣嗎？”

林默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問了一句：“你覺得，一個從一百樓掉下來的人，和一個從二樓掉下來的人，哪個摔得更慘？”

這個問題問得沒頭沒腦，胡濤下意識地回答：“那肯定是……一百樓啊。”

“對。”林默點點頭，“希望，就是那座樓的高度。我給了王飛希望，是給了他一座二樓的高度，讓他能從地面上站起來，有勇氣往下走。但如果我現在告訴他，告訴叔叔阿姨，我們能百分之百幫他爭取到無罪，那就等于親手把他們捧上了一百樓的樓頂。”

林默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卻像一把手術刀，冷靜地剖析著人性的脆弱。

“他們經歷了一審的絕望，心理防線已經非常脆弱。現在，任何一點希望，都會被他們無限放大。如果我把‘無罪’這個餅畫得太大，他們會深信不疑。可萬一，我是說萬一，二審開庭，出現了任何我們意想不到的波折，比如對方找了什么專家來強行解釋照片鑒定的‘合理性’，或者法官出于某些原因，不愿意完全推翻一審的判決，只同意減刑……你覺得，那個時候，從一百樓樓頂掉下來的他們，會是什么下場？”

車廂內，一片死寂。

胡濤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終于明白了林默的用意。

那不是保守，更不是缺乏信心。

那是一種極致的冷靜和清醒，是一種對當事人最深層次的保護。

一個優秀的律師，不僅要贏得官司，更要保護自已的當事人在整個殘酷的訴訟流程中，不被巨大的期望和失望反復撕扯，最終導致精神的崩潰。

“打官司，尤其的刑事案件，比的不僅僅是法條和證據，更是心態。”林幕繼續說道，“一個抱著‘我必勝無疑’心態的當事人，在法庭上只要遇到一點挫折，就可能陣腳大亂。但一個抱著‘我豁出去了，就算不能無罪，也要扒掉你們一層皮’心態的當事人，他的戰斗力，會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我剛才在里面，已經把王飛的心態調整到了后者。現在，你們家屬的心態，也必須調整過來。”

林默看著胡濤，語氣變得鄭重：“所以，你等下打電話，必須嚴格按照我說的去講。降低他們對‘無罪’的預期，把目標鎖定在‘減刑’和‘追責’上。”

他補充道：“你可以告訴他們，無論判決結果如何，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我們會追究相關責任人的責任。那個偽造鑒定報告的‘帝都野生動物司法鑒定中心’，還有那個閉著眼睛簽字的鑒定人李衛東，一個都跑不掉。我們要讓他們為自已的行為，付出慘痛的代價！這，是我可以向你們百分之百保證的！”

這個承諾，擲地有聲。

它像一根定海神針，瞬間穩住了胡濤慌亂的心神。

對！就算最壞的結果，不能無罪，也不能讓那幫混蛋好過！

比起一個虛無縹緲的“無罪”結果，一個可以確定的、解氣的“追責”目標，更能讓積壓了滿腔怒火的王家父母找到一個宣泄的出口。

“我明白了……默哥，我徹底明白了！”胡濤重重地點頭，眼神里不再是單純的崇拜，而多了一份深深的敬畏，“你放心，我一個字不差地告訴叔叔阿姨！我跟他們說，咱們的目標，就是把王飛早點撈出來，然后集中所有火力，干死那幫做假證的孫子！”

“嗯。”林默滿意地點點頭，這才拿起自已的手機，準備給律所那邊安排工作。

開車的陳麥，通過后視鏡，默默地看著林默的側臉。

他跟在林默身邊時間不短了，自以為已經很了解老大的行事風格。但今天，林默又給他上了一課。

原來，一個頂級的律師，思考的維度，已經遠遠超出了案件本身。他不僅要掌控法庭，更要掌控人心，包括自已人的人心。

這種對人性的洞察和對局勢的掌控力，已經近乎于“道”了。

“老大，”陳麥忍不住開口，語氣里帶著一絲感慨，“我感覺，跟著你，比在法學院里學十年都有用。”

林默聞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他頭也沒抬地撥通了韓清的電話，淡淡地說道：“別拍馬屁，律師費打八折。”

電話接通，林默的語氣瞬間恢復了工作的狀態。

“韓清，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