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但是”,像是一盆帶著冰碴的冷水,兜頭澆下!
剛剛從地獄爬回人間的眾人,還沒來得及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就感覺一只無形的大手,再次扼住了他們的脖子,要把他們重新拖拽回那無盡的深淵!
狂喜的哭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動作,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僵在原地。
胡濤那張還掛著眼淚鼻涕的臉上,表情凝固了,他傻傻地跪在地上,仰著頭,看著李虎。
周敘白扶著陸衡的手臂,猛地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根根泛白。
“但……但是什么?”
他的聲音,干澀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透著極致的恐懼。他怕,他怕聽到任何一個無法承受的詞。
截肢?癱瘓?還是……植物人?
李虎看著他們那一張張瞬間失去血色的臉,心中重重地嘆了口氣。作為醫生,他最不愿意見到的,就是這種給了希望,又不得不親手再蒙上一層陰影的時刻。
他揉了揉自已酸痛的眉心,那股子手術臺上的彪悍之氣散去,只剩下無盡的疲憊。
“手術本身,是成功的。大骨瓣減壓非常及時,顱內壓已經降到了安全范圍,出血點全部處理干凈,腦水腫也得到了有效控制。”
他先是把好消息,用最專業,最肯定的語氣,又重復了一遍。
“從生理指標上看,他活下來了。而且,只要后續感染控制得當,他的身體機能,可以恢復得很好。不會癱瘓,四肢神經系統完好。”
這番話,讓眾人那顆懸到嗓子眼的心,稍微落下了一點點。
只要不是最壞的結果……
“那……那‘但是’什么?”胡濤從地上爬了起來,他小心翼翼地追問,聲音里帶著哀求。
李虎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后,他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話。
“但是,他沒有醒。”
“我們已經停掉了深度麻醉的藥物,按理說,他應該在幾個小時內,恢復基本的意識。但是……”李虎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
“他的大腦,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
“什么意思?”周敘白的大腦飛速運轉,“是深度昏迷?還是……腦死亡?”
“不是腦死亡。”李虎立刻否定,“他的腦干反射存在,自主呼吸也在緩慢恢復。他不是一塊‘木頭’,他還活著。”
“那為什么不醒?!”胡濤急得直跳腳,“是不是你們藥用錯了?!還是哪里沒做好?!”
“胡濤!”周敘白低喝一聲,制止了他的無理取鬧。
李虎沒有生氣,他能理解家屬的心情。他只是用一種更加直白,甚至帶著幾分玄妙的方式,解釋了這個殘酷的現實。
“你們可以這么理解。”
“他的身體,像一棟經歷過地震和火災的房子。我們這些醫生,是修理工。我們把倒塌的墻扶正了,把燒壞的線路接好了,把漏水的地方堵上了。這棟房子,從結構上來說,已經修好了,可以住人了。”
“但是,房子的主人,他自已不愿意回來。”
“他把自已鎖在了門外,我們誰也叫不醒他。”
轟!
這個比喻,比任何專業的醫學術語,都更加直觀,也更加殘忍。
所有人都聽懂了。
也正因為聽懂了,他們才感到了更深的絕望。
外科手術,能修復身體的創傷。
藥物,能維持生命的體征。
可是一個人的意志,要怎么去修復?!
“不愿意……回來?”陸衡喃喃自語,他那剛剛恢復一絲神采的臉,再次變得灰敗,“為什么……為什么不愿意回來?”
是啊,為什么?
這里有他們這些兄弟,有他拼盡全力創建的404律所,有那么多他幫助過的人,有那么多他在乎的事……他怎么會不愿意回來?
“操!”胡濤像是終于消化了這個信息,他猛地一拳砸在墻上,發出一聲悶響!
“什么他媽的狗屁主人!什么他媽的不愿意回來!這叫什么話?!”
他沖到李虎面前,雙目赤紅,但這一次,他沒有動手,只是歇斯里地咆哮著:“你是醫生!你是全國最好的專家!你得把他給我叫醒!你聽見沒有!”
“我不管他愿不愿意!你們把他給老子弄醒!”
“我們做不到。”李虎搖了搖頭,聲音里帶著一種深刻的無力感,“從醫學角度上說,我們已經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情。接下來的,不再是醫學的范疇。”
說完,他不再理會崩潰的眾人,轉身對著身后的院長說道:“病人立刻轉入ICU,進行24小時特級監護。生命體征維持住,剩下的……就看他自已了。”
“還有,家屬的探視,可以適當放寬。多跟他說說話,用他熟悉的聲音,熟悉的事情,去刺激他。或許……會有用。”
這是他們作為醫生,能給出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建議。
……
林默被轉入了ICU。
透過那層厚厚的玻璃,他們能看到他安靜地躺在病床上。
他的身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連接著旁邊一排發出“滴滴”聲的、冰冷的儀器。
那張總是帶著幾分戲謔和不羈的臉,此刻腫脹而蒼白,雙眼緊閉。
如果不是儀器上那條平穩跳動的綠色心率線,他看起來,就像一具已經沒有了靈魂的軀殼。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一個星期過去了。
林默,依舊沒有醒。
ICU的探視時間是嚴格受限的,但在院長的特許下,他們每天都能有半個小時的時間,輪流進去看他。
這間小小的探視病房,成了他們新的戰場。
一個用聲音和記憶,去呼喚一個沉睡靈魂的戰場。
胡濤第一個沖了進去。
緊接著是陸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