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萬。
充值界面上那一長串的“0”,像一排嘲諷的笑臉。
陸衡的手指懸在“確認支付”的按鈕上,遲遲沒有落下。
這太荒誕了。
花一百萬,去推廣一個把自已釘在恥辱柱上的視頻。
讓全國人民,都來圍觀自已是如何“社會性死亡”的。
這他媽是什么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的操作?
“怎么,舍不得了?”林默的聲音幽幽傳來。
陸衡猛地回頭,對上林默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這一百萬砸下去,就真的,百口莫辯了。”陸衡的聲音沙啞。
“要的就是百口莫辯。”林默淡淡地回應。
“然后呢?等著被全網挫骨揚灰?”
“不。”林默搖了搖頭,“是等著看她,怎么從云端,摔進地獄。”
陸衡的呼吸一滯。
他看著屏幕上那個扭曲、狂怒的自已,又看了看旁邊一臉淡定的林默。
一股邪火,從心底里“騰”地一下燒了起來。
去他媽的理智!
去他媽的百口莫辯!
老子今天,就要看看,這把火燒到天上去,到底是個什么景象!
他不再猶豫,拇指重重地按了下去。
【支付成功】
四個大字,跳了出來。
一百萬,就這么花出去了。
宿舍里,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
陳麥張著嘴,半天沒合上。
周敘白放下了手里的書,安靜地看著陸衡。
陸衡自已,則在點擊完那個按鈕后,整個人像被抽干了力氣,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瘋了。
都他媽瘋了。
“走吧。”
林默打破了沉寂,拿起桌上的文件袋。
“去見王教授。”
四人走出宿舍。
清北校園,靜謐而祥和。
但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看不見的硝煙。
路上,隨處可見捧著手機的學生。
他們的臉上,掛著或是震驚,或是鄙夷,或是純粹吃瓜的表情。
不用想也知道,他們在看什么。
那個價值百萬的視頻,此刻,正像一場數字瘟疫,通過斗音那恐怖的算法,侵入到每一個角落。
它的傳播速度,已經不能用“發(fā)酵”來形容了。
這是山洪暴發(fā)。
是海嘯席卷。
短短十分鐘。
視頻的點贊,從【99萬+】直接跳到了【500萬+】。
評論區(qū)被憤怒的言論徹底淹沒,刷新一下,就是幾千條新的辱罵。
【臥槽!怎么又刷到了!平臺是覺得我被惡心得不夠嗎?!】
【這男的后臺有多硬啊?出了這么大事,視頻還能掛著?還他媽給我精準推送?】
【姐妹們,我剛從微博回來,清北大學的官博下面已經淪陷了!幾百萬條評論要求開除這個陸衡!】
【不止,我聽說學校的電話都被打爆了,教務處和校長辦公室的線路就沒停過!】
【這都不抓起來?留著過年嗎?@平安帝都 @龍國警方】
這場由一百萬人民幣催生出的流量狂潮,裹挾著滔天的民意,朝著清北大學,朝著陸衡,狠狠地拍了下來。
……
法學院大樓,王啟年的辦公室。
“咚咚咚。”
“進。”
林默推開門,帶著三人走了進去。
辦公室里,煙霧繚繞。
王啟年坐在辦公桌后,指間夾著一支煙,眉頭緊鎖,正在看著電腦屏幕。
屏幕上,赫然就是那個已經火遍全網的視頻。
他沒有抬頭,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自已找地方坐。
陸衡三人,像犯了錯的小學生,拘謹地在沙發(fā)上坐下,連大氣都不敢喘。
林默則顯得隨意很多,他拉了張椅子,直接坐到了王啟年的對面。
王啟年將煙在煙灰缸里摁滅,又來回拖動了幾次視頻的進度條,這才抬起頭,看向四人。
“你們發(fā)來的郵件,我看了。”
他的開場白,簡單直接。
“寫得不錯,事實清晰,邏輯嚴密,態(tài)度也很端正。作為一份舉報材料,是合格的。”
聽到“合格”兩個字,陸衡稍稍松了口氣。
“不過……”王啟年的話鋒一轉,“這份材料,現在發(fā)出去,作用不大。”
“為什么?”陸衡急了。
“揚湯止沸。”王啟年吐出四個字。
“外面的火,已經燒得太旺了。你現在潑一盆水上去,只會被瞬間蒸發(fā),甚至連一點水汽都看不見。”
王啟年說的是事實。
在幾百上千萬認定他有罪的網民面前,一份解釋的郵件,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所以,教授,我們現在該怎么辦?”陳麥忍不住問道。
王啟年沒有回答,他的視線,越過眾人,落在了林默的臉上。
“我倒是想問問你們,或者說,問問林默。”
“除了這份舉報信,你們,還準備了什么?”
來了。
林默平靜地迎上王啟年的探究。
“我們還做了一件事。”
“說。”
“我們幫那個許倩倩,花了點錢。”林默的臉上,浮現出那種招牌式的,人畜無害的笑容。
王啟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她不是買斗+推廣視頻嗎?我們覺得,她格局太小了,火燒得不夠旺。”
林默頓了頓,慢悠悠地吐出了后半句。
“所以我們幫她加了一百萬的預算,讓這把火,燒得再徹底一點。”
話音落下。
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陳麥和陸衡下意識地低下了頭,不敢去看王啟年的表情。
周敘白依舊靠在沙發(fā)上,但他的手指,卻在膝蓋上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
王啟年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著林默,看了足足有十秒鐘。
然后,他忽然笑了。
不是那種溫和的笑,也不是贊許的笑。
而是一種混雜著哭笑不得、荒唐和一絲絲后生可畏的復雜笑容。
“林默啊林默……”
他從煙盒里又抽出一支煙,點上,狠狠吸了一口。
“我有時候真想打開你的腦子看看,里面到底裝了些什么東西。”
他指了指屏幕上那個已經徹底失控的視頻。
“這是把人家小姑娘往死路上逼啊。”
“你這不是釜底抽薪。”
“你這是連鍋帶灶,連房子帶地基,都要給人家一起揚了!”
聽到這話,陸衡的頭埋得更低了,但嘴角卻忍不住開始上揚。
解氣!
太他媽解氣了!
“王教授,”林默開口,打斷了他的調侃,“兵法有云,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現在全網都覺得,她是手撕人渣、揭露黑暗的英雄。”
“那就讓她再飛一會兒。”
“飛得越高,摔下來的時候,才會越響。”
王啟年吐出一口煙圈,煙霧模糊了他的表情。
“想法很大膽,也很……惡毒。”他評價道,“但風險同樣巨大。你們怎么保證,最后能把這盆水,準確地潑到火上,而不是把自已也燒死?”
“我們有這個。”
林默將那個裝有所有材料的文件袋,推到了王啟年面前。
“圖書館的完整監(jiān)控錄像、在場所有愿意作證的同學名單、許倩倩過往兩次誣告他人的詳細記錄……”
“還有,一份已經寫好的,針對她的誹謗罪自訴狀。”
“我們有事實,有法律,有證據鏈。”
“我們缺的,只是一個時機。一個能讓所有人,都看到這些東西的時機。”
王啟年打開文件袋,快速地翻閱著里面的文件。
他的動作不快,但每一份文件,他都看得極其仔細。
越看,他臉上的表情,就越是嚴肅。
當他看到那份關于許倩倩“黑歷史”的詳盡報告時,他停了下來。
他抬頭看了陸衡一眼。
這一眼,意味深長。
陸衡瞬間就明白了,王教授看穿了這份報告的來源。
“學校這邊,我已經跟教務處的領導溝通過了。”
王啟年合上文件袋,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
“啟動調查程序是肯定的,但這個程序,可以快,也可以慢。”
他看著林默,一字一句地說道。
“既然你想讓子彈再飛一會兒,那我就幫你,把這水攪得再渾一點。”
“明天,學校會發(fā)布一則公告。”
“公告內容會很模糊,大概意思就是‘學校已關注到相關輿情,正在進行調查,請大家不信謠、不傳謠,等待官方通報’。”
林默的眼睛亮了。
這手太高了。
這樣一則公告,看似公允,實際上什么都沒說。
它既不會為陸衡辯解,也不會坐實許倩倩的指控。
它只會讓那些已經上頭的網友更加憤怒,覺得學校在“和稀泥”、“包庇富二代”。
這等于是在那一百萬的火上,又澆了一桶官方的油!
“謝了,教授。”林默由衷地說道。
“別謝我。”王啟年擺了擺手,“我只是不想看到一個好苗子,被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給毀了。”
他看向陸衡,表情嚴肅起來。
“回去之后,管好你自已,還有你家里人。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動作。”
“我明白。”陸衡重重地點頭。
“行了,都回去吧。”王啟年下了逐客令,“讓我一個人靜靜,消化一下你們這個……瘋狂的計劃。”
四人起身,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時,王啟年的聲音,又從背后傳來。
“林默。”
林默停下腳步,回頭。
“揚湯止沸,釜底抽薪……”王啟年看著他,緩緩說道,“這盤棋,下得很大。但你要記住,下棋的人,手不能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