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國徹底沒話說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那張總是掛著人畜無害笑容的臉,此刻在他看來,卻比任何窮兇極惡的罪犯都要可怕。
法律,只創(chuàng)造事實。
這句話,像一把燒紅的烙鐵,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子里。
他當了半輩子檢察官,第一次聽到有人能把“羅織罪名”說得如此清新脫俗,如此……理直氣壯?!澳阕砸芽粗k吧。”
“反正這個案子,上面既然批了,最后就是委托給你。”
王建國抬起頭,最后警告了一句。
“別最后,自已打了自已的臉?!?/p>
說完,他指著門口的方向,中氣又足了一些。
“滾吧!”
林默嘿嘿一笑,目的達成,毫不拖泥帶水。
他轉身就走。
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門把手的時候,身后,又傳來了王建國那糾結的聲音。
“等等!”
林默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吃了沒?”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辦公室里剛剛凝固的殺氣,瞬間煙消云散。
林默轉過身,臉上又掛上了那副熟悉的,欠揍的笑容。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王叔,您覺得,我應該是吃了,還是沒吃呢?”
這問題,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王建國剛剛緩和下去的臉,瞬間又板了起來。
他伸出手指,虛點了點林默。
“小林!”
“我再三強調過!”
“工作的時候,請稱呼職務!”
他試圖用嚴肅的口吻,重新奪回一點長輩和上級的威嚴。
然而。
林默眨了眨眼,一本正經地立正站好,微微欠身。
“好的,王植物?!?/p>
“噗?!?/p>
王建國剛繃住的臉,瞬間破功。
職務(zhíwù)。
植物(zhíwù)。
這小子,故意的!
他指著林默,想罵,卻又忍不住想笑,整張臉都憋得通紅。
最后,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一陣無可奈何的大笑。
“哈哈哈哈!”
“你這個臭小子!”
王建國笑得拍著大腿,指著林默,連話都說不囫圇了。
“滾滾滾!趕緊滾!”
笑罵過后,他才喘了口氣,擺了擺手。
“說正經的,到底吃了沒?”
“沒吃的話,去我們食堂吃個便飯?!?/p>
“那肯定沒吃啊?!绷帜⒖探釉挘槜U爬的本事一流,“律所點的外賣,哪有咱們機關食堂的飯菜來得實在?聞著都香!”
這記不輕不重的馬屁,讓王建國心里很是受用。
他瞪了林默一眼,站起身。
“那就走吧,今天中午有紅燒肉?!?/p>
……
檢察院的機關食堂,干凈明亮。
飯點時間,人來人往,都是穿著制服的干警和工作人員。
王建國打了兩份飯,一份遞給林默。
四菜一湯,分量很足。
特別是那份紅燒肉,色澤紅亮,肥而不膩。
林默也不客氣,坐下就開干。
食堂里的飯菜,或許沒有外面的餐廳精致,但有一種特別的踏實感。
王建國看著林默狼吞虎咽的樣子,心里那點因為“王植物”而產生的郁悶,也徹底消散了。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他自已也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嘴里。
“你小子,是真不把自已當外人。”
林默嘴里塞滿了飯,含糊不清地回道:“那必須的,進了檢察院,就跟回家一樣?!?/p>
王建國被他逗樂了,搖了搖頭。
兩人沒再聊案子的事,只是像一對普通的長輩和子侄,閑聊著一些家常。
一頓飯,草草吃完。
林默打著飽嗝,跟著王建國走出食堂。
“行了,我回去了,王叔?!?/p>
“嗯,”王建國點點頭,“有進展隨時溝通?!?/p>
他看著林默的背影,忽然又想起什么,補充了一句。
“別玩脫了?!?/p>
林默沒有回頭,只是背對著他,瀟灑地揮了揮手。
……
下午,林默回到龍城國際中心八十八層時,剛出電梯,就感覺到了律所里不同尋常的氣氛。
前臺的孫曉看見他,連忙站起身。
“老板,您回來了?!?/p>
“嗯,怎么了?這么熱鬧?!?/p>
林默的耳朵動了動,聽到了最大的那間會議室里,傳來了激烈的討論聲。
“趙律師在和西城那個爛尾樓項目的幾個主要債權方開會?!睂O曉匯報道,“從上午十點,一直開到現(xiàn)在了?!?/p>
林默挑了挑眉,有些好奇。
他放輕腳步,走到會議室的磨砂玻璃門旁,從門縫里朝里看去。
長條形的會議桌旁,坐滿了人。
一方,是以趙廷峰為首的404團隊,秦依就坐在他的身側,飛快地在筆記本電腦上記錄著什么。
另一方,則是五六個神態(tài)各異的中年男人。
有的西裝革履,看起來是銀行或資方代表。
有的滿臉橫肉,胳膊上露出紋身,一看就不好惹,估計是民間借貸的頭頭。
還有的愁容滿面,穿著樸素,應該是被拖欠款項的施工方老板。
此刻,會議室里的氣氛,劍拔弩張。
一個紋身壯漢猛地一拍桌子。
“趙律師!你別跟我扯那些沒用的!我不管你們怎么盤活,怎么重組!我只要錢!我那三千萬,連本帶利,一分都不能少!”
另一個西裝男也冷著臉開口。
“我們銀行的立場也很明確,我們的貸款有足額的抵押物,是第一順位。要清償,也得我們先拿錢?!?/p>
施工方的老板則是一臉苦相。
“各位老板,我們只要工人的工資就行,幾百號兄弟等著這筆錢過年??!”
會議室里,瞬間吵成了一鍋粥。
“安靜!”
一聲暴喝,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是趙廷峰。
他緩緩地站起身,雙手按在桌面上,身體微微前傾。
那一瞬間,他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
不再是那個在君曜律所里被投閑置散的失意中年人。
而是那個曾經在并購場上,殺伐決斷,讓無數(shù)對手聞風喪膽的“并購之王”。
“各位?!?/p>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
“今天請各位來,不是來聽你們訴苦的,也不是來跟你們討價還價的。”
“我只說三點?!?/p>
他豎起一根手指。
“第一,這個項目,404律所接了。我們背后是誰,你們可以自已去打聽?!?/p>
他豎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想拿錢,可以。但不是現(xiàn)在。誰要是敢在項目盤活之前,私下里搞小動作,或者煽動工人、業(yè)主鬧事,那么,一分錢都別想拿到。后果,自負。”
他豎起第三根手指,環(huán)視全場。
“第三,我們拿出的方案,就是唯一的方案。你們可以選擇接受,或者,被踢出局。”
“我的話說完了。”
“誰贊成,誰反對?”
整個會議室,死一般的寂靜。
那幾個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債權方代表,此刻都面面相覷,一個敢開口的都沒有。
門外,林默看著這一幕,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老虎,終于回到了山林。
他聽了一會兒,感覺里面的討論開始進入到具體的債務比例和重組細節(jié)。
股權置換,債轉股,資產剝離……
全是些枯燥的專業(yè)術語。
真沒意思。
林默打了個哈欠,轉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這些具體的仗,交給專業(yè)的人去打就好了。
他只需要負責,找到下一場,更有趣的戰(zhàn)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