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衡。”
林默開口,只有兩個字。
卻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電話那頭,陸衡似乎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那邊很安靜,沒有了往常那種嘈雜的音樂聲或者跑車的轟鳴。
“怎么了?”
陸衡問。
他的冷靜,和胡濤的跳脫,周敘白的深沉,都不同。
那是一種純粹的,技術宅式的冷靜。
仿佛天塌下來,他第一反應也是先計算一下地球毀滅的概率。
林默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深邃的夜色,無數霓虹燈匯成的光河在腳下流淌。
他感覺自已就像一顆漂浮在太空里的塵埃。
孤獨,無助,找不到方向。
胡老爺子的話,像一座山,壓在他的心上。
周敘白的話,像一把刀,剖開了他偽裝的堅強。
哥哥的死。
帝都的博弈。
看不見的敵人。
深不見底的棋盤。
這一切,都太沉重了。
重到他快要無法呼吸。
他需要一個出口。
一個可以讓他暫時逃離這一切的出口。
所以他打了這個電話。
打給了404宿舍里,唯一一個,和這一切都毫無關聯(lián)的人。
唯一一個,活在另一個次元的家伙。
“我……”
林默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組織語言,是一件如此困難的事情。
他該怎么說?
說自已哥哥是被人謀殺的?
說自已正被兩個頂尖的老狐貍和小狐貍當成棋子或者學生在審視?
說自已腳下踩著兩個世界,一個通往地獄,一個通往人間,而他正懸在中間?
這些話,對陸衡來說,太遙遠了。
就像科幻小說。
最終,林默只吐出了幾個字。
“我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這句話,充滿了迷茫和疲憊。
是他卸下所有偽裝后,最真實的狀態(tài)。
電話那頭,沉默了。
大概過了五秒鐘。
陸衡那冷靜的,不帶絲毫感情起伏的言語,通過電波傳了過來。
“迷茫了?”
“多大點事兒。”
林默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
下一秒。
陸衡用一種分析代碼般的嚴謹,給出了他的解決方案。
“別迷茫了。”
“地址發(fā)我。”
“會所嫩模,兄弟還是請得起的。”
“……”
林默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舉著手機,大腦一片空白。
會所?
嫩模?
這是什么虎狼之詞?
這是什么腦回路?
我他媽跟你說我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迷失了方向,靈魂在黑夜里痛苦掙扎,你他媽讓我去會所找嫩模?
一種極致的荒誕感,瞬間沖垮了林默心中所有沉重的情緒。
在“會所嫩模”這四個字面前,都顯得那么的……蒼白無力。
“喂?默哥?還在嗎?”
“信號不好?”
“龍城最好的那家,我VVIP,給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陸衡還在電話那頭,認真地介紹著他的“解決方案”。
林默終于回過神來。
他感覺自已胸口堵著的那口濁氣,不吐不快。
“去你大爺的!”
他用盡全身力氣,吼出了這四個字。
然后,果斷地掛掉了電話。
世界,清凈了。
林默把手機扔在桌上,整個人癱在老板椅里。
他想生氣。
可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氣不起來。
他甚至……有點想笑。
一種發(fā)自內心的,卸下了所有重擔的想笑。
剛才那通電話,就像一個喝醉了的二貨,一頭撞進了肅穆的追悼會現(xiàn)場,然后大聲問誰家結婚這么熱鬧。
離譜。
荒誕。
但該死的,有效。
胡老爺子和周敘白,把他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棋局。
他們談論著規(guī)則,談論著蟄伏,談論著生死。
而陸衡,一腳就把這個棋盤給踹翻了。
去他媽的棋盤。
老子只關心會所和嫩模。
林默的腦子里,忽然浮現(xiàn)出三個截然不同的畫面。
第一個畫面,是胡老爺子的書房。古色古香,茶香四溢,老人慢條斯理地講述著一個關乎生死的棋局。那是一個由權力和陰謀構成的世界。
第二個畫面,是陳麥。他拿著一封皺巴巴的道歉信和五十塊錢,臉上是那種解決了天大難題的樸實笑容。那是一個由柴米油鹽和人情冷暖構成的世界。
第三個畫面,是陸衡。他大概正坐在某個堆滿了服務器的房間里,面無表情地敲著代碼,然后用同樣面無表情的語調,說出“會所嫩模”。那是一個由金錢和欲望構成的,簡單粗暴的世界。
三個世界。
三個棋盤。
或者說,兩個棋盤,和一個賭場。
周敘白說,陳麥的那個案子,是他的棋盤,又不是他的棋盤。
林默現(xiàn)在有點懂了。
那確實是一個棋盤。
一個講規(guī)則,講法律,講人情的棋盤。
在這個棋盤上,陳麥用他的“真誠”,贏了。
而胡老爺子的那個棋盤,規(guī)則更復雜,更血腥,一步走錯,萬劫不復。
至于陸衡……
他根本就不在棋盤上。
他是那個在賭場里直接把一沓錢拍在桌子上,喊著“梭哈”的賭徒。
我該怎么做?
成為胡老爺子那樣的棋手?
還是像陳麥一樣,守住自已的一方寸土?
或者……像陸衡一樣,直接掀桌子?
林默緩緩坐直了身體。
他看著辦公桌上,那個被陳麥放回來的文件袋。
他伸出手,拿了過來,抽出了那封道歉信。
字跡歪歪扭扭,像小學生的字。
上面還殘留著淚痕干涸的印記。
“我不是那種會輕易放棄的人。”
周敘白的話,在耳邊響起。
“能讓你殺人的,從來都不是仇恨,而是規(guī)則。”
“你要做的,是去成為一個,制定規(guī)則,利用規(guī)則的人。”
林默看著那封信,看了很久。
他忽然笑了。
不是苦笑,不是自嘲。
而是一種想通了什么的,釋然的笑。
小孩子才做選擇。
成年人,全都要。
他需要胡老爺子的智慧和手腕,去掀開那張遮天蔽日的黑幕。
他也需要陳麥的那份赤誠和善良,去守住自已作為“人”的底線。
他甚至……也需要陸衡的那份簡單粗暴,在關鍵時刻,有掀翻桌子的底氣和資本。
而這一切的基礎,是什么?
是力量。
是周敘白說的,掀翻棋盤的力量。
是胡老爺子說的,不再弱小到能被一根手指碾死的力量。
是陸衡潛意識里,用錢就能解決一切的力量。
林默拿起手機。
他沒有再給任何人打電話。
他打開了那個名為“404 not found”的微信群。
群里很安靜。
他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敲擊著。
刪刪改改。
最后,只剩下了一行字。
他按下了發(fā)送鍵。
下一秒,那條信息,出現(xiàn)在了群聊界面里。
林默:“從明天開始,我們換個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