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敬贊許地看了他一眼。
“問到點子上了。”
“因為這個案子,還有另一層內情。”
“原告,也就是那個老人,她的兒子,是龍城日報的副主編。”
“而被告,那個女學生,有嚴重的社交恐懼癥,上庭陳述對她來說,比殺了她還難受。”
吳敬緩緩地說出了這兩個關鍵信息。
辦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媒體高層的母親。
有心理障礙的被告學生。
這兩個因素加在一起,讓這個案子的難度和敏感度,瞬間又提升了好幾個量級。
“所以,這個案子,不能輸。”王啟年終于開口,一字一頓。
“不僅不能輸,還要贏得漂亮。”
“要讓媒體閉嘴,要讓輿論信服,要保護我們的學生,也要彰顯法律的公正。”
林默放下了手里的材料。
他抬起頭,看向吳敬和王啟年。
他終于明白了這個“局”。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委托。
這是清北法學院,給他,給他們404,下的一份戰書。
也是一份投名狀。
贏了,他們才算真正進了這兩位大佬的眼。
輸了,那就滾回課堂,別再出去丟人現眼。
林默的腦海里,閃過了最近在網上看到的,一個極其相似的熱點新聞。
他緩緩開口,問出了一個問題。
“吳院長,王老師。”
“這個案子,是不是就是最近網上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清大學生撞倒老人后,說‘不是你撞的你為什么扶’的那個事?”
吳敬和王啟年對視了一眼。
吳敬與王啟年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反應里的那份不加掩飾的驚訝。
王啟年那張總是掛著幾分玩世不恭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正色。
“看來你小子還挺關心時事。”
他的話,算是間接承認了。
果然是這個案子。
林默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這已經不是什么燙手山芋了,這根本就是一個已經拉開了引信的炸彈。
網上的輿論早就已經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
一派認為,老人摔倒在地,你一個血氣方剛的大學生,扶一把是天經地義。事后卻百般抵賴,說出“不是你撞的你為什么扶”這種混賬話,簡直是當代大學生道德淪喪的典范,枉讀了圣賢書。
另一派則認為,學生好心助人,卻被老人反咬一口,企圖訛詐巨額賠償。這種行為,正在無情地消耗著整個社會的善意。
兩派人馬在網上吵得不可開交,唾沫星子都能淹沒整個龍城。
現在,這個炸彈被吳敬和王啟年,親手遞到了他的面前。
還要他不僅不能讓炸彈爆炸,還得把它安安全全地拆了。
“我不明白。”陸衡那不耐煩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辦公室的沉寂。“網上的事情,真真假假,有什么好在意的?法院判案看的是證據,又不是看誰嗓門大。找兩個好點的律師,調監控,走流程,該怎么判怎么判,不就完了?”
他實在是無法理解,為什么要把一件在他看來如此簡單的事情,搞得這么復雜。
“天真。”
吳敬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他沒有看陸衡,視線始終落在林默身上。
“陸衡同學,我提醒你一句。法律,從來都不只是法律條文那么簡單。尤其是在我們這個國家。”
“當一個案子,牽扯到公眾情緒,牽扯到媒體輿論,牽扯到‘尊老愛幼’這種千年傳承的道德準則時,它就已經不再是一個純粹的法律問題了。”
“它是社會問題,是政治問題。”
吳敬的話,每一個字都敲打在四人的心上。
陳麥的額頭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只是一個從貧困地區走出來的窮學生,只想好好學習,好好工作,報答默哥。這種層次的博弈,對他來說太過遙遠,也太過恐怖。
“所以,這個案子,學校官方不能出面,法律援助中心也不能接。”王啟年接過了話頭,慢悠悠地補充道,“一旦官方下場,無論結果如何,都會被解讀為‘清北大學利用權勢打壓弱勢老人’,或者‘清北大學包庇犯錯學生’。”
“我們輸不起這個名聲。”
“所以,只能由你們來。”
王啟年指了指林默。
“以你們‘404律所’這個第三方的,私人的身份。去打這場官司。”
“贏了,是你們律師的本事,是法律的公正。輸了,也只是你們學藝不精。”
這番話,說得何其冷酷,何其現實。
這就是要把他們四個,推到風口浪尖上,當成防火墻。
陸衡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思索的神態。他似乎終于開始理解,這件事的棘手程度,已經超出了用錢能解決的范疇。
周敘白自始至終沒有說話,他只是安靜地聽著,像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辦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默身上。
等待他的回答。
接受,還是拒絕。
林默笑了。
他伸出手,將那幾張薄薄的A4紙重新拿了起來。
他的動作很慢,慢到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翻動紙張的每一個細節。
他的指尖劃過那張女孩的照片,劃過案情簡介,劃過那刺眼的“二十萬”賠償金額。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在仔細研究案情,是在權衡利弊。
只有林默自已知道。
他根本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他的腦子里,只有周敘白之前說過的那句話。
“能讓你殺人的,從來都不是仇恨。”
“而是規則。”
胡老爺子的棋盤,規則是權力和生死。
陳麥的棋盤,規則是法律和人情。
陸衡的賭場,規則是金錢和欲望。
而現在,吳敬和王啟年,給他擺下了第四個棋盤。
一個由輿論、道德和法律交織而成的,更加復雜,也更加兇險的棋盤。
他們想看什么?
看自已如何在這個棋盤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看自已如何被輿論的巨浪拍打,被道德的枷鎖束縛?
不。
林默忽然覺得,自已之前好像想錯了。
周敘白說,他要成為制定規則,利用規則的人。
自已為什么要在一個又一個別人擺好的棋盤上,去遵守他們的規則?
林默放下了手里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