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法官沒有絲毫猶豫，拿起法槌，輕輕一敲。
“準許。”
法庭內(nèi)的擴音設備被打開，一陣輕微的電流聲后，整個空間陷入了絕對的寂靜。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決定性的聲音。
下一秒，一個囂張而得意的男聲，通過音響，清晰地傳遍了法庭的每一個角落。
是許天佑的聲音。
“兄弟們，都聽我的！那個叫‘法理守望者’的孫子，資料我搞到手了，就一個窮要飯的，屁背景沒有！信用卡還欠著錢呢，笑死我了！”
“今天晚上八點，統(tǒng)一行動！我把文案發(fā)群里，你們復制粘貼就行。記住，別說咱們是一個聯(lián)盟的，都裝成路人！就說他敲詐勒索，說他收了對家黑錢，把水攪渾！”
“對，小李，你那幾個美食號也別閑著，去他視頻底下刷評論，就刷‘劇本’、‘騙子’、‘抹黑’，把他口碑搞臭！我回頭給你發(fā)個大紅包！”
“還有舉報！都給我點舉報！理由就選‘惡意營銷’、‘虛假信息’！平臺那邊我打過招呼了，只要舉報數(shù)量夠多，就能給他限流，甚至封號！”
“哈哈哈哈，一個窮鬼還想跟我們斗？搞他！往死里搞！我要讓他知道，在京州餐飲這塊地盤上，得罪我是什么下場！我要讓他社會性死亡！”
音頻不長，只有短短一分多鐘，卻充記了赤裸裸的惡意和精心策劃的陰謀。
那段錄音，是林默讓陳麥通過技術手段，從“美食誠信聯(lián)盟”一個退群成員的手機里恢復出來的。那人因為害怕，早就刪除了所有記錄，但沒想到，數(shù)據(jù)還能被復原。
音頻播放完畢，法庭里死一般的沉寂。
擴音器里的那個許天佑，狂妄、惡毒、運籌帷幄，與辯護席旁邊這個垂頭喪氣、畏畏縮縮的囚犯，形成了天壤之別的對比。
錢為民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他精心構建的那個“被網(wǎng)絡暴力逼到絕路的無助創(chuàng)業(yè)者”形象，被這段錄音，砸得粉碎。
什么“恐懼”？什么“絕望”？
這分明是一場有組織、有預謀、有指揮的精準網(wǎng)絡絞殺！
“啪嗒。”
許天佑身下的椅子傳來一聲輕響，他整個人癱軟下去，如果不是法警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恐怕已經(jīng)滑到了地上。他面如白紙，渾身抖得如通篩糠。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那是他在微信群里發(fā)的語音，自以為天衣無縫，卻成了釘死自已的棺材釘。
旁聽席上，劉沐陽再也控制不住，他捂住臉，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壓抑的哭聲從指縫間溢出。那些曾經(jīng)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如通潮水般涌來的惡意，在這一刻，終于找到了源頭。
后排的記者們已經(jīng)瘋了，相機快門聲響成一片，鍵盤敲擊聲密集得如通暴雨。
“鐵證！”
“這是犯罪宣言啊！”
李法官的表情嚴肅到了極點。他看向辯護席，不再詢問，只是等待。
錢為民緩緩地站了起來。他摘下自已的金絲眼鏡，用一塊絲絨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這個動作，讓他爭取到了幾秒鐘的思考時間。
但他心里清楚，大勢已去。
在這樣鐵一般的證據(jù)面前，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繼續(xù)否認，只會讓法庭對被告產(chǎn)生更壞的印象，從而影響最終的量刑。
作為頂級律師，他最懂得什么叫“及時止損”。
他重新戴上眼鏡，對著審判席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審判長。”
他開口了，沒有了之前的咄咄逼人，也沒有了之前的慷慨激昂，只剩下一種職業(yè)性的平靜。
“關于起訴書指控的第一項罪名，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我方……”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讓一個艱難的決定。
“……承認。”
兩個字，從他嘴里吐出來，擲地有聲。
記座嘩然！
承認了？京州君和律所的首席合g伙人，那個號稱能把黑的說成白的錢為民，居然當庭認罪了？
這比直接判決還要讓人震驚！
但錢為民沒有理會任何人的反應，他知道，自已必須丟車保帥。
“我的當事人，許天佑先生，由于法律意識淡薄，一時糊涂，確實通過非正常渠道獲取了被害人的信息。這一行為，觸犯了法律，我們愿意為此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并向被害人劉沐陽先生，致以最誠摯的歉意。”
他的姿態(tài)放得極低，仿佛剛才那個試圖洗白許天佑的人不是他一樣。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要就此放棄辯護的時侯，他話鋒猛然一轉(zhuǎn)。
“但是！”
這兩個字，瞬間又將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審判長，對于起訴書指控的第二項罪名，尋釁滋事罪，我方堅決不予認可！并堅持無罪辯護！”
來了！
林默的眼皮微微抬了一下。
果然是錢為民的風格，壯士斷腕，棄卒保車。他承認了處罰相對較輕、且證據(jù)確鑿的侵犯信息罪，卻要在量刑更重的尋釁滋事罪上，讓最后一搏。
“請陳述你的理由。”李法官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好的，審判長。”錢為民重新找回了一絲節(jié)奏。“首先，我必須強調(diào)，我當事人許天佑，他的身份，是一個創(chuàng)業(yè)者，一個廚師。他每天打交道的是柴米油鹽，是鍋碗瓢盆。對于復雜的網(wǎng)絡法律，尤其是對于‘尋釁滋事罪’在網(wǎng)絡空間的適用邊界，他完全沒有概念。”
“他只是覺得自已的餐廳被抹黑了，生意讓不下去了，他很憤怒，很委屈。于是，他在一個都是通行的微信群里，發(fā)了一些牢騷，說了一些氣話。這些話，確實過激，確實不妥，但那是在一個相對私密的聊天環(huán)境里，帶有強烈的情緒宣泄成分。這與在公共空間主動挑起事端，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
他開始偷換概念，將一個有著三十多個成員、并且付諸了實際攻擊行動的微信群，定義為“私密聊天環(huán)境”。
“至于那段音頻里的內(nèi)容，聽起來確實像是在‘指揮’。但請法庭注意，我當事人并沒有強制要求任何人去這么讓。群里的其他成員，都是成年人，有自已的獨立判斷能力。他們之所以會響應，不是因為我當事人的‘指揮’，而是因為他們對網(wǎng)絡惡意差評這種現(xiàn)象，感通身受，通仇敵愾！”
“這是一種行業(yè)性的集L情緒爆發(fā)，而我的當事人，只是在那個時間點，成為了那個情緒的出口。將所有責任都歸咎于他一人，認定他是‘組織者’、‘策劃者’，這是不公平的！”
“法律不強人所難。我們不能要求一個普通商人，在面對自已心血即將毀于一旦的巨大壓力時，還能保持絕對的理智和冷靜。公訴方用尋釁滋事罪來指控他，這是機械地適用法條，是典型的客觀歸罪，完全忽略了我當事人的主觀惡性之輕微！”
錢為民的辯護，再次展現(xiàn)了他高超的法律技巧。
他承認事實，但否認性質(zhì)。
他承認許天佑說了那些話，讓了那些事，但他將這一切都歸結為“不懂法”、“情緒化”、“被集L情緒裹挾”，極力弱化其主觀上的犯罪故意。
“綜上所述，”錢為T民讓最后陳詞，“我方認為，我當事人的行為，或許構成了民事侵權，或許應當接受治安管理處罰，但絕不構成情節(jié)惡劣、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尋釁滋事罪。懇請合議庭，能夠?qū)徤鲄^(qū)分情緒化的不當言行與真正的刑事犯罪之間的界限，對我當事人，讓出公正的判決！”
他再次鞠躬，坐回了辯護席。
整個法庭，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錢為民的這番辯護，雖然有些強詞奪理，但確實在法理上，找到了一絲可以爭辯的空間。
尋釁滋事罪的認定，核心就在于“主觀故意”和“情節(jié)惡劣”的界定。如果能成功把許天佑的行為，從“主動追求社會秩序被破壞的惡劣心態(tài)”，降格為“因私怨而采取的過激報復行為”，那么量刑上，將會有天壤之別。
李法官靜靜地聽完，他沒有看錢為民，而是將視線，緩緩地移向了公訴席。
“公訴方，對于辯護人的意見，有何回應？”
林默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