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只是想為皇兄分憂。”
蕭霖的聲音悶悶的。
陛下的動作一頓,眉頭緊鎖。
他抬起頭,眼中的淚水在打轉。
“前幾個月在御花園里,不小心聽到了您和秦大人的談話。”
“您說神機營新制的火炮遲遲沒有進展,始終發揮不出應有的威力。”
“您還說,烏勒的騎兵來去如風,若是我們的大軍能配備上威力強大的火炮,便能占盡先機,邊關的將士們,也能少犧牲一些……”
蕭霖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我記得去年上元節,我在宮外偷偷玩黑藥的時候,不小心將硫磺粉灑多了,結果‘轟’的一聲,將府里的一座假山都給炸塌了半邊……”
“我當時就覺得,那威力,比神機營平日里演練時用的火藥,要大得多。”
“所以……所以我才想再試試。”
“我以為……我以為如果我成功了,皇兄……就會高興了。”
御書房內,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燭火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噼啪”聲。
過了許久。
一聲長長的,帶著無限疲憊的嘆息,在空曠的大殿中響起。
“起來吧。”
陛下的聲音,已經聽不出喜怒。
蕭霖愣了一下。
隨后,一只溫暖干燥的大手,落在了他的頭頂,輕輕地揉了揉。
他抬起頭,便對上了皇兄那雙復雜的眼眸。
怒火已經褪去,只剩下無奈,心疼,還有一絲……他看不懂的悵然。
陛下將他從冰冷的地面上拉了起來,親自為他整了整有些歪的衣領。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摻和。”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沙啞。
“你的心意,皇兄領了。”
“但黑藥非同兒戲,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
“答應皇兄,這樣危險的事情,以后,再也不要做了。”
蕭霖看著皇兄柔和下來的眉眼,心中一暖,積攢了一整天的委屈,瞬間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
“皇兄……”
他抓住了陛下的衣袖,仰起那張淚痕斑斑的小臉,目光里充滿了希冀。
“皇兄,你既然不生我的氣了。”
“那……那我能不能……去見一見母后?”
他小心翼翼地問,聲音里帶著一絲祈求。
“我……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母后了。”
“三哥封王離京已經三年了,這三年里,我……我攏共也才見過母后三四回。”
“我想她了……”
陛下臉上的溫情,在聽到“母后”兩個字時,瞬間僵住了。
他的手,緩緩地從蕭霖的頭頂拿開。
“不行。”
他吐出兩個字,冷硬如鐵。
“如今太后正在宮中戴發修行,為國祈福。”
“正是閉關清修的關鍵時候,誰也不得打擾。”
太后自從還政于朝后,便稱病不出。
就是蕭霖這個親兒子也難以見到一面。
蕭霖雖然是太后的兒子,但是陛下從未因為太后的緣故而苛責過蕭霖。
反而對這個才幾歲的幼弟寬容憐愛。
若不是今兒蕭霖玩兒黑藥,他還鮮少見到陛下對他動怒發火。
“那……那皇兄也見不到嗎?”
蕭霖不死心地追問。
陛下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
他沒有回答。
他轉過身,不再看蕭霖那雙清澈又滿是期盼的眼睛。
他重新走回到那張巨大的御案之后,坐了下來。
仿佛剛才那個溫情脈脈的兄長,只是一個幻影。
他拿起一本新的奏折,重新執起了朱筆,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清冷與威嚴。
“送七殿下回府。”
蕭霖眼中的光亮倏地熄滅。
袖中的手也緩緩松了下來,隨后垂在兩側。
長長的宮道寂靜無聲,地上的雪已經掃干凈了。
這條路他已經走過很多回了,看就是走不到母后的身邊。
一輛不起眼的烏木馬車,早已靜候在宮外。
車身上沒有任何徽記,但拉車的兩匹駿馬,卻是神駿非凡的西域名駒。
是蕭霖慣用的座駕。
“殿下,快暖暖手!”
元寶立刻將準備好的手爐塞進蕭霖的手中。
他將自家主子小心翼翼地
元寶的臉上滿是劫后余生的慶幸,他手腳麻利地將蕭霖拉進車廂,又忙不迭地遞上一個滾燙的湯婆子。
“殿下您沒事吧,陛下……陛下沒為難您吧。”
蕭霖沒有說話,只是抱著湯婆子,將自己縮在厚厚的錦墊里。
元寶見他神色郁郁,也不敢再多問。
回府的馬車,在寂靜的雪夜中,緩緩行駛著。
車輪碾過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當馬車行至朱雀大街的街口時,他下意識地撩開了車窗的簾子。
不遠處,鎮國公府那氣派的門樓,在風雪中靜靜矗立。
門前懸掛的兩盞大紅燈籠,在夜色中,透出一點溫暖的光暈。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
“停車……”
可話音未落,他的腦海中,便浮現出孟時嵐在京兆府時,那疏離的眼神。
到嘴邊的話,又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默默地,放下了車簾。
元寶在一旁看著,還是忍不住開口勸慰道。
“殿下,您也別太往心里去了。”
“您今兒雖然……雖然是犯了點錯,可也算是立了大功了。”
“那京兆府尹不是說了嗎?從那宅子的地窖里,搜出了足足十三箱白銀呢!”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背后定然牽扯著一樁大案。”
“待京兆府順藤摸瓜,破了這案子,這頭功,還不是要記在您的身上。”
“到那時,您拿著這份功勞,再去求求陛下,說不定……”
蕭霖始終沒有說話。
他只是安靜地靠在車壁上,看著窗簾上被燈火映出的模糊光影,一動不動。
他不是不懂。
他又怎么會不懂。
母后哪里是帶發修行。
那分明,是被皇兄軟禁了。
雖然沒有人教過他這些。
可他在宮外的戲樓里,看過那么多的戲。
他知道,什么叫“一山不容二虎”。
也……也知道,母后曾經的所作所為。
蘇太后,一個貪戀權勢,喜好黨爭的太后。
她扶持外戚,安插親信,甚至危及皇權……
可……
她也是他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