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維泉不只會表面上悠閑地看笑話，只怕暗中還會搗鬼。
自己主持工作是萬萬不行的。
不是說能力不行，而是違規(guī)的。
如果自己真的接了這個燙手山芋。
那么一旦上級查下來，林維泉肯定會說是出于壓力被迫交權(quán)，自己會背上一個奪權(quán)的惡名。
誰會愿意將大權(quán)拱手相讓呢？
到時候，自己在官場上的前途恐怕就要毀于一旦了。
因為這樣的行為，這在哪一級都是讓人忌憚的存在。
江昭陽馬上回答道：“我不是一把手，當然不能主持大局。”
林維泉等的就是這一句話，“那你？”
“一把手無法離開，那當然是我去要賬。”
“好！”
他轉(zhuǎn)向江昭陽，眼睛瞇成兩道縫：“江鎮(zhèn)長不是擅長‘無中生有’么？”
“上次空手套來柳樹加一座加固的堤壩。”
“這事兒，一般人別說做，恐怕連想都不敢想吧？”
“這事就由江鎮(zhèn)長一身擔(dān)當了，江鎮(zhèn)長既然能空手套白狼，我相信也能要回本就屬于我們的專款。”
“當然，如果要不回來的話，那錢……”
江昭陽知道林維泉心里打的什么鬼算盤，“那錢就是我墊付，是不是？”
“是！否則，我去，你留下主持全面工作。”
這是逼近自己入坑。
“不，我去！”
“好！我再說一句，那錢要不回來的話……”
“錢要不回來的話，我一身承擔(dān)。”江昭陽道。
“好！”
林維泉轉(zhuǎn)身大家道：“各位領(lǐng)導(dǎo)都聽到了吧？”
“江鎮(zhèn)長等于是立下了軍令狀。”
他起身時帶起的風(fēng)掀開文件扉頁，露出底下壓著的《干部問責(zé)條例》，泛黃的紙頁邊角卷起，某個段落被熒光筆涂得刺目。
寧凌淇的圓珠筆在筆記本上劃出長長裂痕。
她終于明白，今早林維泉特意讓她準備的近兩年追責(zé)案例匯編，原來是為此刻做的注腳。
寧凌淇驚訝不已。
江昭陽這是腦子進水嗎？大話不是這么說的。
這得負責(zé)任的呀！
邱洪想說話，江昭陽制止了他。
林維泉馬上宣布散會。
散會時林維泉皮鞋叩擊大理石地面的節(jié)奏格外輕快。
他率先走出了會議室，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辦公室的百葉窗緩緩合攏。
林維泉從保險柜底層摸出盒蒙塵的古巴雪茄，煙葉上的金箔在昏暗里忽明忽暗。
他深吸了一口雪茄，吐出淡淡的煙霧，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在心里暗自思量，江昭陽這小子今天算是著了道兒了。
這筆專款嗎？
哼，上面不是不給，而是要拖。
一直拖，拖到江昭陽忍受不了，急火攻心。
你小子最終會變成風(fēng)箱城的老鼠——兩頭受氣。
而且聲譽盡喪！
想到這里，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指尖輕輕摩挲著冰冷的聽筒，深吸一口氣，終于按下了那一串熟悉的數(shù)字。
電話那頭，傳來了李昭明略顯慵懶的聲音：“喂，哪位？”
“李局長嗎？我是林維泉。”
“那一筆專款，你要以各種理由拖著不給江昭陽。”
“江昭陽？你說的是那個最近如坐火箭般晉升的常務(wù)副鎮(zhèn)長？”李昭明的聲音里多了幾分驚訝，顯然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但也充滿了疑惑。
“是的。”
“為什么？”李昭明有些懵圈。
在他的職業(yè)生涯中，見過太多為了爭取資金而費盡心機的人。
但像這樣主動要求將錢留在自己手中的，還真是頭一遭。
這林維泉的腦子被驢踢了？
或者腦中風(fēng)，胡言亂語？
林維泉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馬上道：“李局長，今晚我在翠華樓的288包廂備下薄酒請客。”
“當然，客人只是你一個，恭候尊駕光臨。”
“哦？只有我一個客人？”李昭明的聲音里多了幾分興趣。
翠華樓可是本縣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檔餐廳。
能在那里請客，足見林維泉對此事的重視。
“當然，今晚的主角非你莫屬。”
“你得來！否則，茅臺酒在轉(zhuǎn)盤上孤零零轉(zhuǎn)著圈，我一個人怕是喝不完，也品不出其中的滋味。”
“還有，現(xiàn)在，我褲袋里還有一張準備塞給尊夫人的美容卡有些變得燙手，硌得大腿生疼。”
“你快點拿走吧！”
李昭明整不會了，心里反復(fù)琢磨著這突如其來的“好事”。
自己將錢留著，可以搞短期拆借生息，竟然還有人請客送禮求著自己這樣做？
真是天下掉餡餅，還偏偏砸到自己頭上。
“好！晚上六點半，不見不散！”李昭明應(yīng)承下來。
江昭陽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你真信自己能要來錢？”邱洪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的辦公室，手里端著枸杞紅棗茶，“財政局的李昭明的外號可是鐵貔貅。”
江昭陽苦笑一聲，道：“如果我不答應(yīng)的話，那就意味著要主持全面工作，這是入坑！”
“那正中林維泉的下懷。”
“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江昭陽道。
“也是！”邱洪默然道。
“邱書記，我現(xiàn)在要靜一靜！”
“那好，不打擾了。”邱洪趕緊告辭。
江昭陽打開了電腦，看了一會兒。
“當——”正午12點。
墻上的掛鐘突然敲響，震得窗臺上那盆吊蘭簌簌抖動。
江昭陽揉了揉發(fā)澀的眼角，起身時帶翻了桌上的搪瓷杯，深褐色的茶漬在桌面上洇開一朵烏云。
下班了，好快！
他關(guān)了電腦，屏幕最后熄滅的藍光里還殘留著縣財政局官網(wǎng)的頁面——李昭明視察基層的照片上，那人腆著肚子站在扶貧項目牌前微笑，腕間的金表在特寫鏡頭里泛著冷光。
江昭陽起身向食堂走去。
職工食堂飄來的熗鍋香勾著饑腸轆轆的胃。
穿過走廊時，宣傳欄里“三嚴三實”的紅色標語在穿堂風(fēng)中輕輕搖晃。
江昭陽的影子掠過玻璃櫥窗，與去年優(yōu)秀干部表彰照片上神采奕奕的自己短暫重疊。
來到了職工食堂。
“江鎮(zhèn)長！”正在擦桌子的保潔劉嬸慌慌張張直起腰，手里的抹布滴著水，“您怎么來這兒了？”
“小餐廳今天有紅燒獅子頭……”
話音未落，打飯窗口里傳來“當啷”一聲響。
系著油膩圍裙的大師傅手忙腳亂地扶住翻倒的調(diào)料罐。
辣椒面撒在案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