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火苗直躥，我差點被江昭陽拖累死了。
何東來、張超森在暗中盯著我呢，我還引火燒身？
我一拖再拖，遲遲沒有對他動手，不就是顧及小雯的感受嗎？
現在她又胳膊向外拐了，幫他說話了？
“你有話就快說，爸還在開會呢。”
“爸，你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我才好談啊。”柳雯小心翼翼道。
鋼筆敲擊桌面的脆響戛然而止。
柳璜起身時真皮座椅發出輕微的呻吟。
她聽見父親用慣常的平穩聲線對主持人說：“抱歉，我去接個重要電話。”
柳璜出了會議室。
他的腳步聲穿過鋪著暗紅色地毯的走廊，直到嘩嘩水聲取代了人聲嘈雜。
他來到一個僻靜的人工水池邊。
這里遠離了喧囂，四周只有偶爾傳來的鳥鳴和樹葉的沙沙聲。
“說吧？”
“江昭陽他們鎮上要買一千株柳苗用以加固堤防，應對有可能的洪峰過境。”
柳璜聞言，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那是他們鎮的事，只要錢給足，這個社會還有什么東西買不到？”
“他們鎮上資金周轉困難，這得要三十八萬元呢，鎮上暫時付款不了。”柳雯訥訥道。
“你什么意思？”
“爸，江昭陽的意思是，想請您伸出一下援手。”
柳璜聞言，眉頭緊鎖，不悅之情溢于言表：“我哪里去籌款？”
“我是千手觀音也變不出來這么多錢。”
“江昭陽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夠親自出面，去跟魏場長溝通一下，暫時賒一下賬。”
“等到上面撥下來的專項款一到賬，立刻如數給付，絕不拖欠。”
“我說話魏文村會聽嗎？”
“怎么不會呢？畢竟您是魏場長的領導，只要您給他打個電話，通個氣，柳苗那邊的貨款肯定可以先賒著，不會有問題的……”
柳雯記得那個飄著槐花香的春日，魏文村派人送來了一整箱陽澄湖大閘蟹，那蟹黃豐滿、肉質鮮美的滋味至今讓她記憶猶新。
母親當時笑得眼睛都快瞇成了一條縫，直說老魏真是個講究人，懂禮數，會來事。
可是，那年江昭陽大學放五一長假，卻只能穿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騎著自行車帶她去吃街頭的麻辣燙。
魏文村怎么會不聽父親的話呢？
柳璜氣得七竅生煙，他的質問裹挾著噴泉池的水霧，“你當這是小孩子過家家嗎？真是天真！”
“五年前有人用五十萬買走北山三千畝林場采伐權，現在那筆錢還在體外循環，在銀行躺著生利息，上個月紀委還在調閱林地流轉檔案呢。”
“你要我這時候去給魏文村打招呼，這不是明擺著讓我惹一身騷嗎？”
“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你豈能全然不顧？”
說著，他的呼吸突然加重，“我打了招呼，江昭陽過關了，可是，你知道我會面臨著什么過不去的坎嗎？”
“再說，江昭陽的事能瞎摻和嗎？”
柳璜實在無法理解，江昭陽難道對自己面臨的處境一無所知嗎？
古人云，“春江水暖鴨先知”，這世間的風云變幻，往往最先感知到的，總是那些身處其中的人。
江昭陽他難道連鴨子都不如？
連一絲即將風暴來臨的預感都沒有？
無形的危機如同烏云般正在一步步向江昭陽逼近！
我幫助了他，那么很可能我也會如他一般，深陷泥潭無法自拔。
到時候，又有誰能挺身而出，拉我一把，助我逃離那片絕望的沼澤呢？
江昭陽現在竟然還有心思去管那一塊堤防？
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正站在旋渦風暴的最中心，稍有不慎便可能會被洪水吞噬嗎？
當然，這些事不能讓柳雯知道。
“爸，您還記得我大四暑假肺炎住院嗎？”柳雯輕輕摩挲著辦公桌面，“昭陽連續七天守夜，護士都以為他是親哥。”
她的視線開始模糊，“現在他守著十萬人的身家性命，就像當年守著我。”
電話那頭陷入死寂，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你不要管他的事，他自己將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柳璜突然高聲道。
他的話驚起水池邊一群白鷺。
“這時候別說三十八萬的樹苗，就是三塊八毛的礦泉水我都不能為他賒賬。知道了嗎？”
“可是……”柳雯還想爭辯，但柳璜打斷了她。
“孩子，你動動腦筋吧！”
“有些事情，不是簡單的黑白分明。”柳璜直接掛了電話。
柳雯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柳雯感覺胃部抽搐。
父親這話似乎是在暗示自己江昭陽要大禍臨頭了嗎？
這些問題像是一團亂麻，纏繞在一起，讓她難以解開。
柳雯回想起今早出門時，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斑駁地灑在地面上，而母親則坐在窗邊的小桌旁，一手拿著指甲油瓶，一手小心翼翼地涂抹著。
她的嘴角掛著一抹冷笑，那笑容里滿是嘲諷與不屑：“跟著江昭陽那種愣頭青，早晚要住橋洞的。”
母親的話語如同鋒利的刀片，在柳雯心中劃過，留下一道難以愈合的傷痕。
現在的江昭陽又會面臨何種處境，柳雯不敢想。
可是自己總得回一個話吧？
柳雯打了一個電話給江昭陽。
只是江昭陽正坐在奔馳的小車上，窗外風景如電影膠片般一閃而過。
而車內的信號卻如同這疾馳的速度一般，時強時弱，極不穩定。
柳雯的聲音因此變得斷斷續續，仿佛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絲焦急與無奈，“昭陽，我，我，我打了電話……”
“我爸現在敦煌莫高窟參觀，因為距離城市太遠的緣故，那個地方信號覆蓋不全。”
“特別是他剛才所在的位置，信號那是特別不好……我試著跟他說了你的請求。”
“但他那邊聽起來很模糊，我的話，他幾乎聽不清。”
“后來呢？”江昭陽追問，他能感受到電話那頭的緊張氛圍。
“后來，后來電話就突然斷了。”
“我不知道是我爸的手機沒電了，還是那邊信號徹底消失了，反正再也沒能接通。”柳雯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無助。
“昭陽，我明天再打吧。”柳雯敷衍道。
“明天？小雯，事情拖不得，緩不濟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