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維泉沒有回頭,只是盯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仿佛在對著夜色中潛藏的什么東西低聲密語,“江昭陽……肯定是折在里面了,坐牢,板上釘釘。”
舒競強的肩膀不易察覺地一顫,嘴唇無聲地動了動,最終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悄爬升。
他太了解林維泉了,每一次他用這種語調說話時,都預示著某種雷霆萬鈞的決斷即將落下。
果然,林維泉霍地轉過身,眼底方才那層壓抑的濁水褪去,一種近乎獰厲的光芒刺了出來,直直釘在唐杰臉上:“他那間辦公室……你現(xiàn)在就去一趟。”
“叫上黨政辦的人。”
“去?”舒競強猝不及防,懵了一下,下意識地重復著那個字眼。
“對,查封!”林維泉猛地提高了音量,那個“封”字被他咬得又冷又硬,如同斷頭臺上的鍘刀“砰”地落下。
“查封?!”舒競強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強烈的荒謬感瞬間攥住了他——他不是紀委干部,更不是執(zhí)法部門人員,這完全逾越了他的職權紅線!
他幾乎是失聲驚問:“林書記……這、這是市縣紀委的工作程序啊!”他試圖搬出規(guī)章制度這面看似堅硬的盾牌。
“程序?!”林維泉嘴角向下狠狠一撇,扯出一個扭曲猙獰的冷笑。他猛地朝前跨了一步,拉近了與舒競強的距離,那股迫人的壓力感陡然劇增。
他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蠱惑和不容置疑的暗示:“非常時期要用非常手段!”
“競強,現(xiàn)在就得快!必須搶在所有人前面!懂不懂?”
“萬一……萬一江昭陽那些死忠黨徒反應過來,提前溜進去轉移贓款贓物,銷毀關鍵罪證呢?!”
他盯著舒競強的眼睛,聲音幾乎成了耳語,卻每個字都重如鼓槌敲在舒競強僵硬的神經上,“江昭陽這家伙搞形象工程,手上能干凈?”
“我們這是在幫市縣紀委、幫組織挽回損失!是在保衛(wèi)國有財產不流失!明白嗎?”
“黨徒”、“轉移”、“罪證”、“資產流失”……這些帶著強烈指涉性和暴力色彩的詞語,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冰冷匕首,狠狠捅進舒競強的耳膜。
他從齒縫間抽進一口冷氣,胸口仿佛突然被凍結了一大塊堅冰,沉重得讓他幾乎窒息。
眼前浮現(xiàn)出江昭陽辦公室那扇熟悉的木門,仿佛已經預見到即將貼上的、刺眼的、宣告死亡般的封條。
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絕望和惡心感,如同深水里的冰冷淤泥,瞬間淹沒了他的胸腔,令他的手指止不住地發(fā)抖。
“這是由我們鎮(zhèn)紀委童書記去辦好一些吧?”
“廢什么話?叫你去你就去!在組織面前能討價還價?”
“我……”舒競強艱難地翕動著嘴唇,喉嚨如同被粗糙的砂紙堵著,只干澀地擠出一點微弱的尾音,“……明白了。”
林維泉終于滿意地點點頭,臉上那層浮冰般的僵硬稍微松動了一絲,但眼底深藏的狠厲卻絲毫未減。“動作要快!要干凈!”
他揮了揮手,像是在驅趕一只不潔的飛蟲,“去吧。”
舒競強感到自己像是驟然被推出懸崖之外,全身血液都涌向冰冷麻木的指尖。
他幾乎是憑著一股生物本能般的慣性轉過身,拉開那扇沉重的會議室大門。
一股帶著暮秋寒意的穿堂風猛地灌入,仿佛來自幽冥之地,卷走了室內最后一絲殘留的、林維泉那因亢奮而灼熱的體溫,只留下砭骨的冷。
江昭陽的辦公室前。
舒競強在離門幾米遠的地方猛地站住,仿佛門口盤踞著一道不可見的冰墻。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內里的襯衫,緊緊貼在后背上,冰得瘆人。
胃部一陣難以克制的翻騰絞痛猛地襲來,如同有一只冰涼的手在里面狠狠攪動。
他下意識地按住小腹,身體難以控制地佝僂下去。
他抬起頭,視線死死釘在那緊閉的門板上。
眼前沒有辦公室,只有林維泉那雙因過度憤怒而赤紅的眼睛在無限放大,還有那刺耳、冰冷、如同淬毒匕首般的詞語反復回蕩——“黨徒”、“轉移”、“罪證”……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緊繃到極致的神經上。
他打了一個電話給夏蓓莉。
“夏主任?麻煩來一趟江鎮(zhèn),不,江昭陽的辦公室……對,就現(xiàn)在。林書記的……指示。”他用盡力氣才吐出最后兩個字,那兩個字壓得他幾乎窒息。
話筒那邊沉默了一下,很快傳來夏蓓莉干練而毫無波瀾的聲音:“好的,馬上到。”
幾分鐘后,伴隨著輕而穩(wěn)的高跟鞋叩擊聲,已升任黨政辦副主任的夏蓓莉出現(xiàn)在走廊的光線里。
她表情如同博物館里石雕的面具,刻板、端正,不泄露一絲情緒。
她的目光只輕輕掃過舒競強那張寫滿掙扎和慘白的面孔,便迅速移開,精準地落在辦公室的木門上,仿佛那里是她此行唯一的目標坐標。
她沒有寒暄,只是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牛皮紙文件袋。
打開的動作帶著她一貫的高效麻利,發(fā)出干脆的“嗤啦”聲。
夏蓓莉從里面抽出一片單獨的、閃著金屬冷光的鑰匙片,還有一張印著辦公室編號印章的薄紙——封條執(zhí)行簽收單。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沒有絲毫拖沓,也絲毫沒有理會舒競強額角滾落的汗珠。
“舒鎮(zhèn)長,封條也一并簽收。”
夏蓓莉交了封條又遞上單子,聲音平靜得像塊拋光的冰石,同時,那片小小的金屬鑰匙被擱在冰冷的簽收單上,推到了唐杰微微顫抖的手邊。
鑰匙邊緣的冷硬觸感透過薄薄的紙片傳來,像一根扎進指腹的毒刺。
舒競強將封條棄之一旁的窗臺上。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那片小小的金屬上,牙關在無聲中咬得咯咯作響,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抑制住那種想把這片冰冷的東西狠狠砸在地上的沖動。
血液在僵硬的指節(jié)間奔涌得快要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