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攤開雙手,那姿態仿佛在說“事實就是這么清楚,你們能奈我何?”
他的語調輕飄了起來,帶著刻意的放松,“江常委,我現在,”他甚至露出了一個極其短暫的、自以為掌控了主動權的微笑,“充其量,也就只是來‘協助調查’。”
“一個配合組織的公民而已!”
他刻意拉長了“協助調查”這四個字,充滿了一種“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潛臺詞意味。
他仿佛在說:“這身份就是我的安全線!”
“過了這條線,你們就違規了!”
會客室里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江昭陽并沒有立刻反駁。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曲倏,那目光深邃,仿佛在看一個在陷阱里徒勞掙扎的獵物。
幾秒鐘后,江昭陽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徹底擊碎幻象的冰冷力量:“我想,你恐怕還沒有完全認清自己的處境,或者說,你在刻意逃避現實。”
“第一,關于你‘人大代表’的身份。”江昭陽伸出食指,“根據同一部法律,對縣級以上人大代表采取法律規定的其他限制人身自由的措施,同樣需要經過許可。”
“但是,對于現行犯,可以先行拘留,再立即報告。”
“而‘協助調查’?那是對守法公民的說法。”
“紀委手里掌握的證據,早已足夠申請對你采取正式強制措施,相關許可程序,正在同步進行。”
“你不會天真地以為,請你來這里,真的只是喝喝茶、聊聊天吧?”
曲倏的瞳孔驟然收縮。
“第二,關于‘上了賊船’。”江昭陽伸出第二根手指,“這絕非你所謂的‘無奈搪塞’。”
“這是你對自身行為性質的準確認知!”
“林維泉牽扯的是什么樣的案件,你心知肚明!”
“那背后是巨額國有資產流失、是非法利益輸送!”
“你提供的所謂‘過橋’,真的是清白無辜的嗎?你沒有陷入進去?那些錢的最終流向是哪里?這筆賬,經得起細算嗎?”
江昭陽的話如同連環重錘,一下下砸在曲倏的心理防線上。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一點。”江昭陽身體前傾,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曲倏的靈魂,“你以為我找你,僅僅是因為林維泉案中的那筆過橋資金?”
“曲倏,你太低估我們了,也太高估了自己的‘干凈’。”
“博合化工!”江昭陽一字一頓地吐出這四個字,“你自己起家的公司,它的賬目就真的那么清白嗎?”
“它明面上貼著光鮮亮麗、宣傳片里那些鳥語花香的‘環保企業’標簽!”
“背地里!你們偷排!偷放了多少足以讓土地荒蕪、河流死亡、癌癥陰影世代籠罩周邊百姓頭頂的污染物?!”
“這些年來,為了攫取利潤,為了獲取項目審批、逃避監管,你又向多少關鍵人物行過賄?”
“周圍村鎮接二連三出現的癌癥死亡名單,以及那些白發人送黑發人、孤寡哭泣、憤怒絕望的面孔……難道你真的視而不見?”
“這些,難道不都是賬?”
“難道不值得好好算一算?”
“還有,為了在一次次本該嚴格執行的環保督察、安全生產檢查、稅務稽查風暴中!讓你的博合化工安然無恙、甚至繼續膨脹!”
江昭陽的聲音陡然變得幽深,每一個字都如同淬毒的冰刺,狠狠扎入曲倏那早已被恐懼凍結的心臟:“你又‘拜訪’、‘洽談’、‘心意’了多少掌管著企業生殺命脈的關鍵人物?!”
“還有,林維泉的案子,是大案要案,你牽扯其中,本身就是罪!”
“而博合化工自身的原罪,數罪并罰之下,會是什么結果,你作為一個精明的商人,不會算不過來這筆賬吧?”
江昭陽的聲音冰冷而殘酷,將血淋淋的現實徹底撕開,擺在曲倏面前:“現在,我給你指了兩條路。”
“一條,是配合‘退污還綠’的大局,主動承擔起博合化工轉型關停的社會責任,積極妥善處理好后續問題。”
“你的配合態度,會成為后續處理你個人問題時的重要考量情節。”
“或許,還能為自己爭取到一個相對不至于太糟糕的未來。”
“另一條,就是拒絕配合,繼續抱著你那‘人大代表’的身份幻想,抱著‘只是協助調查’的僥幸心理,跟紀委硬扛到底。”
“那紀委就會奉陪到底。”
“從1115案到博合化工自身的所有問題,一筆一筆,跟你算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到那個時候,”江昭陽最后加重了語氣,如同法官落下法槌,“你要面對的,就不僅僅是‘退污還綠’的產業陣痛,而是法律毫不留情的鐵拳!”
“你失去的,將不僅僅是博合化工,很可能還有你下半生的自由!”
曲倏徹底僵住了,臉上血色盡失,之前的傲慢和僥幸被擊得粉碎。
他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卻發現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現在,”江昭陽重新靠回沙發,恢復了之前平靜的語氣,但那雙眼睛里的鋒芒,卻像是淬了冰的刀刃,非但沒有收回,反而更加銳利地釘在曲倏臉上,“告訴我你的選擇。”
“是配合,讓我們一起實現那個‘平衡過渡’,還是……不配合?”
“平衡過渡”四個字,他咬得極輕,卻像重錘一樣砸在曲倏的心口。
這哪里是什么過渡,分明是讓他親手搭建自己的斷頭臺,還要自己唱著頌歌走上去。
曲倏徹底僵住了。
血液仿佛在瞬間被抽干,又從腳底逆流回心臟,擠壓得他胸腔悶痛,臉上血色盡失。
之前的傲慢和僥幸,被這幾句輕飄飄的話擊得粉碎。
如同陽光下破裂的肥皂泡,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干澀得像是塞滿了沙礫,摩擦著聲帶,火辣辣地疼。
卻發現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只能發出一點無意義的“嗬嗬”聲。
額頭上,細密的冷汗不再是滲出。
而是涔涔而下,匯聚成珠,順著鬢角滑落,冰涼的觸感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他明白,江昭陽不是在恐嚇。
他甚至沒有提高聲調,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他無法回避、冰冷而堅硬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