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里一聲令下,數百萬的災后重建款就撥了下來。”
“鄉親們拿著補償金,個個喜笑顏開,忙著蓋新房,改善生活。”
“你們知道嗎?村頭老張家,直接用補償金建起了三層小洋樓,那氣派,真是讓人眼紅啊!”
他說到“小洋樓”時故意拖長音調,窗外的蟬鳴突然尖銳起來。
一時間,會議室里靜悄悄的。
所有人都在消化王栩所說的話,思考著其中的深意。
這時,林維泉目光掃視了一圈在座的眾人。
他終于開言了,“各位,這個笑話嘛,細細品來,還真有點兒道理。”
“你們想啊,堤壩一修,洪水一來,泥沙俱下,那泥沙還不是隨著水流一起傾瀉而下?”
“這樣一來,堤壩受損,自然是怎么修補都顯得徒勞無功,補不胖嘍。”
“是啊,林書記說得在理,這簡直就是勞民傷財嘛!”王栩附和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林維泉話鋒一轉,“江鎮長這人年輕,剛上位不久,自然是急于表現自己,想要干出一番成績來給大伙兒看看。”
“這種心情嘛,倒也不難理解,年輕人嘛,總有一股子沖勁兒。”
“這加固堤壩的工程,也是他的政績工程之一咯。”
“至少從表面上看,這工程還是挺有模有樣的。”
林維泉的茶杯蓋“叮”地一聲磕在杯沿:“年輕人有干勁是好事,不過嘛……”
他的聲音像浸了油的秤砣,沉甸甸壓在每個人心頭,“咱們當領導的要學會算經濟賬。”
“就拿這加固工程來說吧,少說也得上百萬的投入。”
“這筆錢可不是小數目啊!”
“咱們得想想,這些錢從哪里來?是擠占其他項目的經費?還是從我們本已緊張的財政預算中硬摳出來?”
“從財政預算里硬摳出這筆錢來,無異于癡人說夢,我們的鎮財政狀況早已是捉襟見肘,寅吃卯糧。”
“連日常的開支都勉強維持,哪里還有余裕去支撐這樣一個龐大的工程項目呢?”
“剩下的是把全鎮教師工資拖三個月?讓他們為生活發愁,耽誤教育事業?”
“還是停發退休干部的醫療補貼,讓他們在晚年時刻還要為看病吃藥發愁?”
“難道真的要做出這樣的選擇?”
“再說了,工程建成了,它的實際效益又能有多少?這些都是值得我們深思的問題啊!”
“雖然說這筆賬暫時是賒著的,施工方宏泰建工集團也愿意給我們一些時間,可是欠債終究是要還的呀。”
“江鎮長這一項政績工程,留下不少的財務黑洞。”
“他欠的債,我們不得不替他還,替他揩屁股啊。”
江昭陽的手在門把上攥緊,金屬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要我說,這就是江鎮長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得那叫一個旺。”唐杰突然間提高了嗓門,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與揣測,“聽說他丈母娘開了個建材公司?這沙子水泥的買賣……”
話沒說完就被林維泉的咳嗽聲打斷。
但竊笑已經像霉菌般在會議室蔓延。
坐在一旁的邱洪,本是低頭在會議記錄本上認真記錄。
但聽到唐杰這番陰陽怪氣的話后,他猛地抬起頭,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悅。
他“啪”地一聲,用力將手中的鋼筆拍在了會議記錄本上。
那黑色的封皮因為這一擊而微微顫動。
幾滴茶漬也隨之濺起,落在了干凈整潔的頁面上,顯得格外刺眼。
“唐鎮長,說話可是要負責的。”
“你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就不要信口雌黃,隨意亂說!”邱洪目光如炬,直視著唐杰,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
唐杰看著邱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說錯了嗎?”
“難道那些沸沸揚揚的傳言,都是憑空捏造,空穴來風?”他的語氣里充滿了挑釁和不服。
“唐鎮長,請注意你的言辭。”
“這里是討論鎮務、決策未來的地方,不是街頭巷尾,不是用來傳播無根據的謠言和猜測的地方。”
說到這里,邱洪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起來。
他輕輕敲了敲桌面。
接著話鋒一轉,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江鎮長還沒有結婚,這事你真的不知道嗎?”
“他所謂的丈母娘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更離奇的是,據說這位‘丈母娘’還開了個建材公司?”
“造謠也得先打一下草稿吧?”
“至少得弄清情況再開口吧?”
“怎么能這么隨隨便便,冒冒失失,張嘴就來呢?”
唐杰張口結舌,一時語塞。
他心里十分懊惱,自己交流出去任職一年了,以為江昭陽結婚了,剛才怎么就沒有注意到這個情節呢?
唐杰面紅耳赤,剛要開口說什么,就被江昭陽推門的聲響截住話頭。
江昭陽推門而入。
江昭陽的影子斜斜切過長方形會議桌。
林維泉面前的紫砂壺正冒著熱氣,白霧在空調冷風里扭曲成詭異的形狀。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臉上,像突然斷電的電視機屏幕。
唐杰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手指無意識地在會議桌下摳著西褲線縫。
“江,江鎮長,你,你痊愈歸來了嗎?”
江昭陽一臉嘲諷,戲謔道:“唐鎮長,你的位子往前挪動了?”
唐杰瞬間才反應過來,觸電似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原來他坐的是常務副鎮長的位子。
“建材公司的事,唐鎮長倒是門清。”江昭陽徑直走到唐杰剛才騰了出來的座位,坐了下去,“不如我們請審計局的同志來查查,去年災后重建的水泥標號為什么比采購合同低了兩級?”
“到底是哪一家建材公司賣出的劣質貨?”
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瞬間陷入了死寂之中。
空氣有些窒息。
王栩馬上低下了頭,手指無意識地在手機屏幕上滑動,但他的注意力顯然不在手機上。
鎖屏界面上,麻將游戲的胡牌畫面定格在那里,顯得有些刺眼。
童立貫顧左右而言他。
寧凌淇的一雙杏眼溜溜直轉。
邱洪翻開筆記本,密密麻麻的日期數字在紙頁上蟄伏,最顯眼處用紅筆圈著“三號標段驗收”。
林維泉心里倏地一驚。
就像是土地廟里突然長出了雜草,慌亂與不安瞬間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