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在“同志”二字上加重音。
“舉手表決吧。”林維泉的尾指微微翹起，像在比劃某個隱秘的手勢。
“好吧！”張超森一掌拍在桌子上，“現在開始表決對江昭陽同志的處理意見！”
他的皮鞋跟碾碎地上的止痛藥片，白色粉末混著窗縫漏進的鋁粉，在室內燈下泛著詭譎的銀光。
勉強過半通過。
決議形成的瞬間，走廊盡頭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
老保安的收音機里突然飄出梆子戲唱詞：“未央宮前斬韓信，長樂鐘響怨難平……”
內心得意的張超森手不慎帶翻了茶杯，褐色的茶湯在他手寫的處分名單上漫漶開來，將江昭陽的名字泡得模糊不清。
他對在座的人員道：“大家關于要求對江昭陽同志實施離崗審查的意見我記下了。”
“不過，關于江昭陽同志最終的處理要上常委會的。”
“包括彭局長、李局長，還有失察的林書記，這三人是縣管干部，也要上常委會的。”
說到這里，張超森的眼神犀利地掃視了一圈，“至于鎮上的安監辦主任及其他責任人員，將由鎮黨委根據相關規定做出處理，并報縣紀委備案。”
他剛要宣布散會。
張超森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叮——”突兀的手機震動讓所有人的肩頭都抖了抖。
他拿起桌面上的手機一看，有點兒小吃驚，來電的是劉直倫。
張超森盯著來電顯示上“劉直倫”三個字，喉結滾動了一下。
“劉直倫？”張超森不禁叫了出來。
縣委辦主任的專線電話在這個時間響起，就像暴雨前的悶雷，讓整個會議室的氣壓陡然降低。
張超森暗忖，縣委辦的主任一般不會直接給自己打電話。
除非縣委那邊有了什么大的事，或者開常委會才有可能。
未必這么晚了還開常委會？
他有些疑惑。
但他馬上按了接聽鍵。
縣委辦主任是正科干部的天花板，是鐵定的準副處，而且只要不出意外，百分之百會被提拔，年輕一些的進常委是大概率之事。
不，只是時間問題。
他迅速換了一副和顏悅色的面孔，笑問道：“哦，是劉主任啊，有什么事這么急？”
“我這正開會呢。”
“張縣長，有件事要向您匯報一下。”那一邊的聲音音質很好，特別清晰，整個會議室的人都能聽清。
所有的人屏息凝神。
因為這個時候打電話來，事兒肯定不少。
“什么事？”
“公安局在天晟水泥園區查獲了一起制毒窩點，并且在容縣長指揮之下，在公路啃卡點截獲了一大批毒品。”
“不過，張縣長，有個不好的消息是，在這次緝毒行動中，有兩名干警不幸受傷，目前正在醫院接受緊急救治。”
“受傷干警的情況如何？”
“有沒有生命危險？”張超森的聲音突然拔高，就連窗外梧桐樹上原本棲息的夜梟，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高聲驚得振翅高飛，消失在夜色之中。
“禁毒大隊副大隊長于章在執行任務時，不幸胸口中彈。”
“目前已經被緊急送往醫院，正在進行緊張的手術搶救。”
“還有一位干警受了輕傷……”
“魏書記請您回來一起馬上去醫院探視慰問受傷干警！”
張超森驚駭失色，“熊斌這家伙竟然是毒梟？”
“是的。”
“對了，您還要將江鎮長一起帶來。”
鋼筆從張超森指間滑落。
在實木桌面上彈跳著滾向桌沿。
這一下張超森更愕然了，“為什么？”
“因為江鎮長立了大功。”
“江鎮長？”張超森更加愕然了，他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他怎么會參與到這件事情中來？”
“他提供了非常關鍵的線報。”
“還有些事不便在電話里說，來了就知道了。”
說完，電話那頭便傳來了“嘟嘟”的忙音。
顯然是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
張超森一下子愣住了。
就在剛才，自己還在慷慨陳詞，用天晟水泥發生的爆炸案一事釘死了江昭陽的政治前途。
這個家伙，剛才還是自己棋盤上待宰的孤卒，此刻卻突然變成了反將一軍的暗棋。
瞬間，這一切就翻轉過來了。
這小子，還是在天晟水泥這里，竟然還立了大功？
這不是他的滑鐵盧？
反而成了他建功之地？
這也太讓人難以置信了！
會議室陷入詭異的寂靜。
林維泉手中的保溫杯蓋“當啷”一聲掉在瓷磚地上，骨碌碌滾到江昭陽腳邊。
“張縣長？”汪倫的聲音帶著顫，鋼筆尖在記錄本上洇出團墨漬。
他正對著手機上瘋狂刷新的輿情頁面，某短視頻平臺關于水泥廠爆炸的熱搜已經沖上同城榜第一。
畫面里濃煙滾滾的廠房與哭喊的家屬刺痛著每個人的神經。
片刻的愣怔之后，張超森倏地反應過來。
“汪主任！”
“在！”
“馬上通知宣傳部，網信辦，網上關于天晟水泥的炒作，那是別有用心之人和無良自媒體所為。”
“我們要澄清事實，不，以事實反駁。”
“真實的原因是，我們公安機關在開展緝毒端窩點行動。”
“這一行動的代號為狂飚行動。”
“犯罪分子為了掩蓋罪行并借機逃遁，利用生產安全事故，煽動群眾仇視政府。”
“毒梟在暗中糾集地痞流氓打手，并煽動不明真相的群眾攻擊我們處理安全事故的政府工作人員及公安干警。”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暴力沖擊，我們的政府官員和公安干警展現出了極高的職業素養和犧牲精神。”
“面對群眾的誤解和謾罵，甚至過激行為，我們的政府官員和公安干警受了極大的委屈。”
“他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保持了極大的克制。”
“因為怕誤傷群眾。”
“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公安機關在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下，一舉打掉了這個毒品犯罪團伙，取得了豐碩的戰果。”
“還要多配幾張圖片，增強說服力。”
“要公安局挑選幾張緝毒現場的照片。”
“最好有幾張特警突襲天晟水泥園區制毒窩點的震撼瞬間，要能看到警徽的。”
“這樣才能一舉扭轉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