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耳朵被帶走,宋爭鳴就讓炊帳的一個伙頭兵幫他留意著,等耳朵回來去校場知會他一聲。
伙頭兵知道倆人關系好,加上宋爭鳴大小是個百戶,也就客客氣氣的把事情應下了。
耳朵被放出來那會兒,炊帳正在準備晚飯,忙得不可開交,那伙頭兵實在抽不開身,便沒去找宋爭鳴,而是直接告訴耳朵,說宋百戶有事兒找他,讓他去一趟校場。
這個時候的耳朵滿腦子都在琢磨為什么梁黑子被扣下了,哪里還顧得上宋爭鳴,心想若是真有急事,他自會找過來,也就沒放在心上。
宋爭鳴一直沒等到消息,傍晚結束操練,回營帳脫了盔甲,馬上去了炊帳。
趁吃飯時簡單聊了幾句,一看耳朵那心不在焉的樣子,宋爭鳴就知道這家伙心里有事兒,吃完飯出去虛晃一圈馬上又折回,就這么從傍晚一直盯到入夜。
當耳朵忙完炊帳的事卻沒回去休息,而是一個人去了醫帳那邊,宋爭鳴心里竄起一團火,燒得五臟六腑都在焦灼。
這家伙該不會真的……
借著夜色和營帳陰影的掩護,宋爭鳴悄無聲息的跟在后頭,既怕跟丟了,又怕看到自己最不愿見到的那一幕。
夜深時,呼嘯的風沙聲蓋過營地里人馬的動靜,也成了腳步聲之類細微聲響的完美掩護。
耳朵在一處陰影下貓了許久,最后下定決心朝一座小帳摸過去。
這座小帳之前應該閑置著,這兩天才有人進出,以至于門前的地浮塵很重,腳印明顯。
帳簾上積的沙都沒抖落干凈,顏色看起來和帳壁區別不是很大。
而一直用著有人進出的營帳,門前的地面會踩得夯實,不大能看出腳印,帳簾因為時常開合,也會明顯干凈得多。
新起用的閑置營帳,加上門口的守衛,耳朵猜測梁黑子就被關在這里。
他避著人從后面摸過去,原想從帳壁下方刨個坑進去,結果地面梆硬,連一只手都鉆不進去。
耳朵下意識摸出懷里的骨刀。
炊帳通常會把剔了肉的牛羊骨頭拿來熬湯,梁黑子有時候會刻意在骨頭上留一些肉,煮熟了提前撈出來藏著,以免熬得太久肉掉湯里,再等沒人時叫上耳朵一起吃。
沒燉爛的骨頭肉不好啃,梁黑子就磨了這把小小的骨刀送給耳朵,拿給他割骨頭上的肉。
能割得動骨頭肉,用點力,也能割開這繃緊的牛皮帳篷。
然而當刀口抵在帳壁上,耳朵又遲疑了。
他沒忘記,損壞軍需是重罪,這要是被發現,三軍棍就能把他打死。
視線在骨刀上定格良久,耳朵心一橫,用力扎了進去,拉出一個小口。
把眼睛湊過去,看清里面是梁黑子,心下一喜,這才將口子拉大一些,嘴湊到洞口發出類似于耗子叫的聲響。
炊帳最煩出現沙耗子,以前他老這么逗梁黑子。
帳里的梁黑子聽到動靜,循聲找到那處口子,哪怕就看到一個嘴巴,也馬上認出是誰。
絕處逢生,焦灼的心如遇甘霖,一下子有了希望。
看了眼門口毫無察覺的守衛,梁黑子趕緊湊過去,將聲音壓到極低,“耳朵,是你嗎?”
聽到他的聲音,耳朵鼻頭發酸,莫名想哭,“梁頭兒,是我……你怎么了呀?他們怎么還把你關著?是不是你偷肉干的事兒——”
“耳朵,耳朵!你先聽我說。”梁黑子這會兒可沒空跟他討論肉干的事兒,趕緊打斷。
耳朵癟著嘴,甕聲甕氣“哦”了一聲。
梁黑子眼睛盯著小孔上的那個嘴巴,臉上盡是防備,“耳朵,你怎么找到這兒來了?誰帶你來的?”
“沒誰,我自己找過來的。”
耳朵一五一十說了自己找他的過程,梁黑子這才松了口氣,轉而盯著帳門。
“耳朵,我問你,我梁黑子平時對你好不好?”
耳朵想也不想就點頭,“好!”
“那梁頭兒求你幫個忙,你別告訴任何人,也別問我為什么,照做就行,成不成?”
耳朵把眼睛湊到口子那兒望著他,“什么事兒呀?”
梁黑子努力調整表情,裝出輕松的樣子,“其實不是什么大事兒,但是對我來說挺重要,你就說能不能幫吧。”
“能!”耳朵不假思索的點頭,“你說。”
他大半夜的不睡覺,摸到這兒來,不就是為了幫梁頭兒嘛。
藏在一丈開外營帳陰影里大氣兒都不敢喘的宋爭鳴啥都聽不見,光聽到這句斬釘截鐵的“能”,頓時覺得大事不妙。
梁黑子單腿跪在地上,用力按著膝蓋,壓抑著躁動不安的心緒,話到嘴邊又猶豫了片刻。
實在想不到更好更保險的辦法,才說道:“你現在去糧秣隊的宿帳,被哨兵攔下后,你就說找乙隊的包小樹。”
不知道為什么,耳朵腦子里突然竄出封延下午說過的‘通敵罪’,心底猛的一咯噔,疑惑且防備的問:“找他做什么?”
該不會是要給那個什么包小樹送信吧?
“什么都不做,你就看看他在不在,再回來告訴我就成。”
如果在,那就是虛驚一場;如果不在,那他就得做好準備了。
“只是看看在不在?”耳朵有些懵。
包小樹在不在,跟梁頭兒有什么關系?
“對,看完馬上回來告訴我,悄摸兒的,別讓別人知道。”
“為什么呀?”耳朵滿腹狐疑的追問。
梁黑子垮下臉來,垂眸掩去眼底的陰沉,待調整好了才重新抬眼看他。
“你剛剛答應我了,不告訴別人,也不追問原因,照做就行。”
耳朵繼續追問:“可是為什么呀?他在不在跟你有什么關系?”
梁黑子強壓著心頭火氣,轉動腦筋想要現編一個理由,可時間緊迫,又火燒眉毛了,他這腦子根本沒辦法靜下來。
而且耳朵這小兔崽子鬼精鬼精的,萬一編得不夠圓有漏洞,反而引他起疑。
眼珠子一轉,梁黑子靠著帳壁坐下來,以退為進。
“我沒法兒跟你說,你愛去不去吧,橫豎也就是挨一頓軍棍的事兒,我梁黑子扛得住。”
聽他這么一說,耳朵反而急了,“你就跟我說清楚唄,說清楚我就去。”
梁黑子拿背沖著他,“不必,用不著勞煩你,就這樣吧。”
耳朵不死心的繼續追問,一時激動沒壓住聲兒。
梁黑子驚恐的看向帳門,嚇得頭皮都繃緊了,直到確定沒驚動守衛才緩緩呼出口氣。
余光瞥向小口,壓沉的氣勢凝淬出一瞬殺意。
混賬崽子,這么點兒小事都不肯幫忙,白吃他那么多東西。
耳朵毫無察覺,倒是被他這冷漠的態度給拿捏住了。
“梁頭兒……”
“我沒事兒,明天打一頓就放了。你趕緊回去吧,萬一讓人發現了,逮著你打一頓,你這小身板兒可扛不住。”
梁黑子拉長呼吸,放軟語氣,盡可能自然的透露出關切。
耳朵心里難受極了。
他想問明緣由,偏偏對方又死活不肯說。
攥著骨刀,梁黑子的好一一浮現在腦海,耳朵不自覺的給他找理由。
只是打一頓,那肯定跟通敵沒關系,否則不可能那么輕巧。
再者,就是去看看人在不在,也不傳什么消息,想來不會有什么問題。
沉默半晌,他終于說服了自己。
“成,你等我,我去看了就回來告訴你。”
梁黑子按緊膝蓋,激動得兩眼發亮。
等他轉過頭,耳朵已經走了。
梁黑子湊到小口往外看,沒等懸著的這口氣完全落下,就看見黑暗中有個人影朝耳朵跟過去。
全身血液驟然凝固,梁黑子迅速反應過來,他這是被人做局了。
幾乎同時,一道短促的哨聲響起,門口的守衛聞聲沖進來,二話不說,直接將梁黑子按住,堵嘴捆綁一氣呵成。
小帳附近,還未走遠的宋爭鳴站在一處營帳旁,在距陰影還剩兩步時聽到哨聲,下意識駐足回頭,猝不及防的跟小帳門口的封延對上視線,劇烈的心跳震得胸口發疼。
完了,出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