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于世豈能事事順心如意,更何況是私欲貪念。
在回西齊尋家人和留下守著已毀掉的家,白隱選擇了后者。
畢竟,遠去的早已遠去,而曾經的家人也早已在記憶里模糊不清,連帶著那些泛黃的情感。
每每想起兒時的事,白隱只覺恍若隔世。
可跟江箐瑤卻不一樣,她帶給他的喜怒哀樂都是那么地鮮明、生動又清晰。
即使是痛感,也來得淋漓盡致。
而習慣又是種可怕的東西。
自訂下親事,半年多的相處,白隱已習慣江箐瑤的存在。
習慣了她的聒噪,習慣了她東西亂放,習慣了她干涉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情感這種東西,雖然無形無色,卻會滲入到骨血之中,鐫刻在心里,潤物無聲地改變一個人的執念。
只因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在抉擇時,人總會放棄虛無縹緲的,卻選擇唾手可得的真實。
白隱甘愿為奴,守著早已破碎的家。
雖然摸不到、碰不得,可即使光瞧著也夠了,總比一輩子都不得相見要好得多。
因為沒有人能忘記糖的味道。
只要守著那塊糖,便會有再嘗甜味的機會。
江箐瑤的肚子月份大了,脾氣也跟著大了許多,一丁點兒小事都能讓她炸翻天。
大夏天的,她捧著肚子,從江箐珂的院子里回來。
氣呼呼地搖著團扇,不知又因何事,被江箐珂氣得滿臉通紅。
“虧我還叫她一聲阿姐,找她去聊會兒天,一百個不耐煩。”
“從小到大,就知道欺負我。”
“她就是欺負沒人給我撐腰,我玩會兒她的小夜,她都敢跟我吼。”
團扇扔到地上,江箐瑤憤憤朝白隱瞪過來。
“都怪你!”
氣不打一處來,她隔著大肚子,甚是笨拙地脫下一只繡鞋,抬手就朝白隱撇了過來。
“要不是你害死我阿爹......”
一只鞋不夠,她又笨哈哈地脫下另一只,徑直又朝白隱的臉扔了過來。
“江箐珂她敢這么欺負我和阿娘嗎?”
鞋沒了,她就抄起美人榻上的抱枕,繼續朝白隱砸來。
“都是你,把我和阿娘的靠山弄沒了。”
“白隱!”
“你就是個大混蛋!”
江箐瑤見什么,扔什么。
什么東西近,她扔什么。
花瓶、茶盞、雞毛撣子、筆架、書卷、木雕、老頭樂、繡籃......
一時之間,屋子里東西滿天飛。
而白隱也沒有躲,就站在那里,任由各種東西砸在他的臉上、身上。
“你害死我阿爹,你怎么不去死?”
“賤奴才,看到你我就惱火。”
“還好意思留下來。”
“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是想留下來活活把我也給氣死吧?”
“我上輩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有那么個破阿姐,又遇上你這等混賬敗類?”
“我真是瞎了眼了,看上你這個狐貍精。”
......
江箐瑤扔著扔著,抓起了一把剪子。
手抬到一半,看著白隱被花瓶砸破的額頭,隨手把那剪子甩扔到了別處。
一通發泄過后,江箐瑤捧著肚子,坐在美人榻上嚎啕哭了起來。
白隱了解她的性子,知道現在湊過去哄她,只會讓她火氣更大。
端著逆來順受的低姿態,他默不作聲地開始收拾屋子。
破碎的花瓶、茶盞,他小心翼翼地撿起,又將那些碎瓷片都統統掃凈。
散落在各處的物件,也都一一撿起,撣掉灰塵,物歸原位。
額頭上被砸破的傷口在流血,順著面頰流淌,在他側臉上流出一條明顯又刺眼的痕跡。
白隱就像全然不知似的,動作不緊不慢,卻又安安靜靜地把屋子整理得干干凈凈。
見江箐瑤的腿腳腫得厲害,他又燒了放了草藥的水,端來木桶給她泡腳揉腿。
他低著頭不看她,保持著奴才該有的卑微姿態。
手指撩著水,帶起水聲嘩嘩,他力度適中地捏著那雙腳,還有腫起的腿,神情認真無比。
“啪”的一聲,巴掌重重地掄在了他的左臉上,也打破了屋內的安靜。
微偏的頭歸正,白隱仍像個沒事兒人一樣,繼續給江箐瑤洗腳揉腿。
然而,又是“啪”的一聲,使了十分力的巴掌再次打在了他的左臉上。
火辣辣的痛感,在他的臉上有了明確的形狀。
白隱仍不作任何反應,聲也不吱一下,頭擺正,繼續做他的事。
這是他應該受的,是他自作作受,也是他太過自負的惡果。
至少現在還能這樣碰碰她,不是很好嗎?
而江箐瑤的恨意洶涌,幾個巴掌似乎也不夠。
她抬起濕噠噠的腳,對著白隱的胸口又是用力一踹。
白隱身體失衡,跌坐在地,而那身衣衫上也洇下了腳印的痕跡。
裝了滿滿一桶的泡腳水,被江箐瑤一腳踢翻。
水濺了白隱一身,也淌了一地。
江箐瑤目光憤恨地看著他,睫羽掛淚兇道:“大熱天的,你想燙死我啊。”
話落,她光著腳,去到床榻上,放下紗幔,自己一個人躺在那里低泣。
白隱坐在那一地水中消沉了好一會兒才起身,然后像個盡職盡責的好奴才,又一聲不響地將地面擦得干干凈凈。
縱然江箐瑤總是打他、罵他,可白隱還是能感覺到她對自己的好。
額頭破了,臉被打腫了,次日早晨醒來,地鋪旁邊便多了個治療跌打損傷的藥瓶。
將軍府上的下人們都憎惡他,給他的飯食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
而江箐瑤總是借口自己吃飽了,把她剩下的推給他,命他吃得一干二凈,一點都不許剩。
起初還讓他干府上最臟最累的活,可日子久了,江箐瑤便只讓他干他們院子里的活。
日子雖然過得卑微、艱難了些,可對白隱來說,卻也算是苦中生樂。
苦著苦著,偶爾也會有甜頭。
就好比江箐瑤平安誕下江翊安。
那一日,白隱別提多高興了。
看著懷里尚未睜開眼的小家伙,白隱高興著、幸福著,卻也后悔、痛苦著。
又好比,今夜江箐瑤喝醉了酒。
甚是久違的,她醉眼迷離地抱住了他,撫著他的臉,酒氣熏天地問。
“白隱,你怎么連受氣都這么好看啊?”
“可憐兮兮的,讓人總想親一口。”
她嘴這么說的,嘴也是這么做的。
帶著濃濃的酒氣,她噘嘴親在了白隱的嘴角。
親完還舔,白隱忍了這么久,哪受得了。
柔荑素手褪掉他的衣衫,開始白隱的胸膛游移撫摸。
江箐瑤瞇著眼,仰著喝得泛紅的臉,笑嘻嘻道:“子歸,你想不想念詩?”
想。
想死了。
奴才侍奉主子,天經地義,理所應當。
身子給她,命給她,一輩子都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