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看著上面的內(nèi)容。
江澈首先斷言:該西夷小國,傾國之力不過湊出三五艘武裝商船,其海軍實力,與盤踞在東洋的大股倭寇相差無幾。
此次派遣使團,不過是虛張聲勢,意在訛詐,實則比大明更怕開戰(zhàn)。
看到這里,朱棣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這個判斷,與他的直覺不謀而合。
接著,江澈剖析了對方的軟肋:遠道而來,補給困難,后繼無力,他們唯一的依仗,就是大明朝廷內(nèi)部可能出現(xiàn)的畏戰(zhàn)情緒。
朱棣的目光掃過信紙,仿佛又看到了白天奉天殿上,那些文官們一張張驚慌失措的臉。
信的后半部分,才是真正的殺招。
江澈獻上八字方略:以打促和,恩威并施。
他建議朱棣,可先命天津,山東水師出海巡航,封鎖航道。
擺出不惜一戰(zhàn)的強硬姿態(tài)。
只需圍而不打,不出半月,那支孤懸海外的使團,必然會先自亂陣腳。
待其銳氣盡失,再拋出橄欖枝。
而這橄欖枝,并非妥協(xié)。
江澈在信中大膽提議。
不必開放三處港口,僅在天津劃定一處特區(qū),設(shè)立市舶司。
所有外來商船,只準在此停靠交易。
由朝廷統(tǒng)一管理,統(tǒng)一制定關(guān)稅,統(tǒng)一為貨物定價!
如此一來,非但不會被動,反而能將所有外貿(mào)的主動權(quán),死死攥在朝廷自己手里!
那些西夷番商想要在大明賺錢,就必須遵守大明的規(guī)矩!
朱棣的眼睛,越來越亮。
這不僅僅是解決了眼前的危機。
更是為大明開辟了一條前所未有的財源之路!
江澈這小子,總是能想到別人想不到的地方。
總能從危機中,嗅到潑天大的機遇!
他緩緩靠在椅背上,臉上露出一絲久違的,真正暢快的笑容。
至于那些彈劾朱高煦的奏折?
朱棣拿起朱筆,隨手將它們撥到一旁,壓在了厚厚的一摞公文最底下。
先放著吧。
等他從那些西夷人身上,敲出足夠的利益之后。
再來跟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們,好好算算今天的賬。
“傳朕旨意。”
“命天津、山東水師即刻出海,封鎖東洋航路!凡西夷商船,一律扣押,敢有反抗者,就地擊沉!”
“遵旨!”
黑衣宦官領(lǐng)命,身形一閃,便如鬼魅般消失在殿門之外。
命令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出京城。
大明這座沉睡的戰(zhàn)爭機器,隨著皇帝的一聲令下,齒輪開始緩緩轉(zhuǎn)動。
短短數(shù)日。
京城,西夷使團下榻的會同館內(nèi)。
氣氛已從最初的傲慢與悠閑,急轉(zhuǎn)直下,變得惶恐不安。
“上帝啊!他們想干什么?發(fā)動戰(zhàn)爭嗎?”
滿臉絡(luò)腮胡的副使,像一頭被困在籠子里的公牛。
在房間里焦躁地來回踱步。他那身華麗的絲絨禮服,已經(jīng)皺得不成樣子。
使團正使,一個名叫羅德里格的瘦高男人,臉色同樣蒼白。
他手中緊緊攥著一張從港口商人那里高價買來的情報。
“我們的三艘船,在離天津港不到一百海里的地方,被超過二十艘大明戰(zhàn)艦包圍了。”
羅德里格的聲音干澀沙啞:“他們沒有進攻,只是圍著。但……但他們的船上,架滿了那種可怕的火炮。”
最初,他們以為這只是大明皇帝色厲內(nèi)荏的恐嚇。
可一天,兩天,三天……
越來越多的消息傳來。
大明的水師就像一張密不透風的鐵網(wǎng),徹底封死了他們與外界的聯(lián)系。
他們引以為傲的武裝商船。
在龐大的大明艦隊面前,渺小得如同三只木盆。
他們是來訛詐的,不是來送死的!
“我們必須去見大明的皇帝!向他解釋,這是一個誤會!”
副使終于崩潰了,他抓住羅德里格的胳膊,眼中滿是血絲。
羅德里格一把甩開他。
“解釋?現(xiàn)在是解釋的時候嗎?”
“我們唯一的活路,就是等!等大明朝廷里的那些軟骨頭,去勸他們的皇帝!只要我們表現(xiàn)出足夠的強硬,他們自己就會先亂起來!”
這是他們出發(fā)前,國內(nèi)智囊們千叮嚀萬囑咐的策略。
可是,看著窗外森嚴的守備,羅德里格的內(nèi)心,第一次對這個策略產(chǎn)生了動搖。
他不知道,他所期待的軟骨頭們此刻自身也難保。
而真正攪動風云的暗流,卻在另一座宮殿里,悄然匯聚。
東宮,文華殿。
太子朱高熾肥胖的身軀陷在寬大的紫檀木椅中。
他面前,站著他的三弟,趙王朱高燧。
“大哥,你都看見了。”
朱高燧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幸災(zāi)樂禍的尖銳。
“父皇這次,連面子上的功夫都懶得做了,那些彈劾老二的奏折,據(jù)說直接被扔進了火盆!這叫什么?這就是縱容!是默許!”
朱高熾喘著粗氣,沒有說話。
這幾天,朱高煦在北方勢力愈發(fā)囂張,連帶著京城里那些武將勛貴走路都挺直了腰桿。
反倒是他們這些文臣,一個個噤若寒蟬。
此消彼長,他這個太子的位子,坐得愈發(fā)不安穩(wěn)。
“老二現(xiàn)在手握重兵,又立下不世之功,父皇對他寵信有加。長此以往,這國本……怕是要動搖啊!”
“大哥,你不能再等了!”
“不等……又能如何?”
朱高熾的聲音里透著一股無力感。
“孤是太子,他是藩王,君臣有別,兄弟有序,只要他不做出格的事,孤能拿他怎么辦?”
“他還沒做出格的事?”
朱高燧冷笑一聲,“私自開戰(zhàn),擅殺朝臣,哪一件不是抄家滅族的死罪?父皇不追究,不代表這事就過去了!”
他俯下身,湊到朱高熾耳邊,一字一句道。
“大哥,如今之計,唯有雙管齊下。”
“其一,敲山震虎。發(fā)動那些言官御史,就揪著老二功高震主這點打!一次不成,就兩次,兩次不成,就十次!父皇可以不在乎一兩個言官,但他不能不在乎整個文官集團的看法!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要讓滿朝文武都覺得,老二,就是我大明朝的安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