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他的身體在必要時可以如液體般柔軟，擠進一切人類想象不到的縫隙，在饑餓和缺氧的環(huán)境中生存很久。
最后一次，聯(lián)邦讓他拖著整個帝國的潛艇編隊自殺沉沒。
許霽青在漆黑的深海中潛伏了一天一夜。
他沒聽話去死，而是濕漉漉地鉆進了主潛艇的駕駛艙，青黑色的觸須密密實實，覆蓋了所有的舷窗和儀表盤。
章魚有三顆心臟，傷口痊愈的速度快到恐怖。
就算艙內(nèi)的帝國士兵們架起機槍對他掃射，有那么幾顆子彈還不偏不倚打中了他的胸口，許霽青也只是站在那，沒有皺一下眉。
他不想死，也不想讓這艘潛艇毀掉。
他想跟著他們回帝國。
7.
從那天之后，蘇夏陸續(xù)嘗試著給許霽青帶了許多甜食。
巧克力、太妃糖，還有她頭腦發(fā)熱溜進廚房，力排眾議和女仆一起烤的黃油餅干：
本來烤的是小章魚的形狀，后來怎么想都覺得“我吃我自已”太嚇人了，捏成了各種珊瑚和小魚。
她每次來的時間是早上九點。
第一次見面還需要滿水池找人，在密不透風的觸手中奮力找他的臉，現(xiàn)在的許霽青已經(jīng)跟她稍微熟悉了起來。
說是稍微，是因為他不會像她養(yǎng)過的狗那樣等在水缸正中，她一到就熱情地迎上來。
而是雖然人到了，卻依然隔了幾米的距離緩慢游動著。
一雙眼冷冰冰的沒什么情緒，只有細密的觸須隨著他卷起的水波蕩過來，很快地收縮又伸展開，偶爾往她面前的玻璃上戳幾下。
有一種……神經(jīng)質(zhì)的害羞。
喂食桶倒完之后，她把衣袖撩高到手肘上方，將手臂通過喂食艙門遞了進去。
以前是一只手，最近變成了兩只手。
許霽青不會傷害她。
好的飼養(yǎng)關(guān)系前提是信任。
稍微碰一碰就能讓整個收容所無計可施的自噬異形親近她，蘇夏覺得難以置信，又有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成就感。
她特地卸下了所有的首飾，沒有涂護膚霜。
喂食艙內(nèi)抽干了水缸的液體，只是一瞬間，空氣的涼迅速被另一種更加冰冷的溫度取代，許霽青的觸手順著她的指尖纏了上來。
他似乎在模仿她上次的示范。
以他的理解，去嘗試著牽她的手。
那是一種和人類牽手相去甚遠的詭異感受，她的指縫、掌心、甚至最細微處的指甲縫里，都被他絞纏著填滿了。
前端一直繞到她搭在艙門的肘關(guān)節(jié)，極亢奮地試圖繼續(xù)往她衣袖里鉆：那是艙門外的位置。
觸發(fā)的高壓電流一陣陣打在他水缸內(nèi)的身體上，許霽青瞳孔縮窄，腰偶爾會生理性地痙攣一下，但繞著她的觸手沒動。
小吸盤濡濕地黏在她皮膚上，扒得更緊了。
蘇夏還挺喜歡過來喂他。
怕他就這么把自已電死了，用盡全身力氣挪出一根指節(jié)，小心翼翼地頂頂他。
【你先回去。】
【要是你保證不吃我的話。】
【下次我爭取，只是爭取哦，偷爬進來一點陪你玩。】
8.
年底，收容所爆出驚天新聞：
被派去負責S級異形飼養(yǎng)的實習生不是什么大投資商的女兒，而是帝國女王唯一的后代，極有可能會是下一任女王的公主殿下。
如此金尊玉貴的身份，就算公主本人年紀小不懂事，對參觀怪物好奇，也不能讓她繼續(xù)進行原來的工作。
相關(guān)工作人員全部被問責，就連關(guān)在那座巨型水池中的許霽青，所內(nèi)高層也在商討，是否要將原本定于新年的處決計劃提前。
因為根據(jù)監(jiān)控錄像顯示：
這只來自聯(lián)邦軍隊的異形不僅讓公主殿下受到了驚嚇，還觸碰了殿下的皮膚。
以一種……
肉眼可見恬不知恥的方式。
9.
公主殿下想養(yǎng)新的寵物了，宮內(nèi)廳都在傳。
蘇夏成年之后，簽署的第一道王室命令：
第一，她想讓收容所把許霽青換到恒溫恒濕的陸上飼養(yǎng)缸，條件要比原來好。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條——
她本人要能進去。
不要任何人陪。
10.
為所里的巨型海水缸抽水清理那天，蘇夏如往常一樣，來到地下一層的投食艙門外喊他。
身份效應(yīng)，原本生銹的舊鐵桶變成了銀光閃閃的錫器，里面裝的血肉也不再像過去那么黏膩惡心，新鮮到連肌腱都在一跳一跳。
可是無論她再怎么呼喚，許霽青都沒游到她面前。
好在玻璃缸壁刷洗過，水下燈幽藍，將這片人造海底的內(nèi)景照得清清楚楚，他沒地方可躲。
正因如此，蘇夏最后還是找到了他：
他躲藏在一大片潛艇廢墟的側(cè)面，神色冷淡又煩躁，沒輕沒重地用觸手搓動抽打自已的臉龐和身體，直到那片皮膚泛起不自然的紅色。
11.
許霽青畢竟不是人，有時候要用動物保護的理論去思考他的行為邏輯。
蘇夏翻了半天書，越看越不妙，感覺自已強迫人家離開熟悉的生存環(huán)境，真是罪大惡極。
失眠到天亮，她煩惱得連漂亮裙子都穿不進去，實在忍不住告訴了自已從小的伴讀。
何苗陪她在床頭吃早飯，咀嚼的速度都沒變，“那條你說長得很好看的章魚是雄性？”
蘇夏點點頭。
何苗眼睛一下子睜得圓圓的，“……你居然覺得他是刻板行為嗎，人家在求偶誒。”
“他原來那個池子都多少年沒沖過了，沙子和死珊瑚海草那么多，他就是想好好梳洗一下。”
12.
收容所為許霽青改建了史上最大的兩棲飼養(yǎng)缸。
水下依然和原來的地下層連通，盡頭的玻璃壁外是島嶼外的大海。
陸上的部分在一樓的日光廳，模擬了他被發(fā)現(xiàn)時的亞寒帶海岸植被，白燈通明瓦亮。
高低四周，所有肉眼能見、不能見的角落都布滿了攝像頭。
無論蘇夏來不來，是不是被女王的盤問阻攔了腳步，許霽青每天都會被高壓電死死控制住活動能力，經(jīng)歷一場全身上下的嚴密消殺——
涉及帝國公主的安全，所有的細節(jié)都不再無關(guān)緊要。
哪怕公主殿下會被許霽青在陸上顯得格外詭異可怖的身體嚇出眼淚，還沒靠近就連連后退，收容所背后的帝國海軍，也借此機會向王室表達出了絕對的忠誠：
只要是公主想要的，就沒有正確和錯誤之分。
公主是帝國的明珠。
就算是任性，也是理所應(yīng)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