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君無戲言,但皇上還是默默收回成命,除了謝宴之外,謝家全族斬立決,誅九族。
皇上很給侄女面子,又道:“謝宴雖為謝明安之子,然深明大義,揭發(fā)逆賊,功勝于過,朕授予他六品工部員外郎一職。”
謝窈:“臣替謝宴謝恩。”
戶部尚書江如山是江老丞相的長子,同樣斬立決后,戶部事宜,暫由戶部侍郎裴雋處理。
下朝之前的最后一刻,皇上望著謝窈:“謝窈,你上前聽旨。”
謝窈走出列,拱手等待皇上的話。
文武百官再次屏住呼吸,心想,謝窈雖然是長公主的女兒,但生父不明。
長公主曾經(jīng)嫁給雍國先帝十八年,可她未婚之前就有孩子的事,傳出去,雍國那邊還不知如何交代。
何況謝窈隱瞞顧刀身份,女子從軍領(lǐng)兵,這些都是過錯。
難道,皇上要懲罰她?
皇上望著謝窈,清朗的聲音響起:
“邊軍中郎將,羲和營校尉謝窈,乃鎮(zhèn)國長公主之女,為朕平定邊陲,屢立戰(zhàn)功,雖為巾幗,勝過男兒,今日,朕冊封你為永安郡主,準(zhǔn)許你承羲和太后女子掌兵之志向,領(lǐng)邊兵,建戰(zhàn)功!”
此話一出,百官寂靜。
皇上,竟然冊封謝窈為永安郡主,而且還準(zhǔn)許她之后繼續(xù)領(lǐng)兵!
說好的懲罰呢?
謝窈抬起眸,看向龍椅上的年輕帝王,鳳眸清洌剔透。
除了冊封,皇上話語中的最后一句話,才是關(guān)鍵。
領(lǐng)邊軍,建戰(zhàn)功——
大將軍執(zhí)掌著二十萬大燕北境邊軍,一直是皇上忌憚的地方。
皇上準(zhǔn)許她以女子身份掌兵,執(zhí)掌的正是邊軍,這是想用她分權(quán)。
冊封她為郡主,既是為她身份正名,賜予她尊榮,又能讓她以邊軍少將軍兼李氏皇族郡主的身份,分化大將軍的兵權(quán)。
不過皇上不知道的是,她本就想領(lǐng)兵打仗,愈戰(zhàn)愈勇,站到再無人輕視的位置,看看風(fēng)景。
皇上眼神微沉,他的想法,和謝窈想的差不多。
既然謝窈成為郡主了,那兵權(quán)到自己侄女手里,總比在顧昭棠和蕭熠之手里,更能讓他睡得安穩(wěn),也能平衡和分權(quán)。
但因為她是謝窈,所謂的平衡,在她這里并沒有用。
當(dāng)今燕國權(quán)勢最盛的三個人,一個,是她的生父,一個,是她的生母,還有一個,是她的夫君。
在長公主,大將軍和蕭熠之的注視下,謝窈不卑不亢地拱手:“臣領(lǐng)旨!”
長公主和蕭熠之與有榮焉,大將軍本來還沉浸在謝窈是自己女兒的震驚中,此刻忽然反應(yīng)過來,他有后了——從前,一些邊軍不滿謝窈身份,不是因為她是女子,而是因為她不是自己的后代。
以后,北境那二十萬的狼崽子,將在老狼王離開后,有了名副其實的新王。
皇上看蕭熠之不爽,心想給自己侄女一個獨處的去處,又賜給謝窈一座郡主府邸,還準(zhǔn)許她組建親衛(wèi)。
只是,做為靖北王妃,她還是得住在靖北王府。
親衛(wèi)嘛,皇上心機地讓靖北王從他那八百親衛(wèi)里,撥出一半給郡主。
一眾百官想爭辯女子領(lǐng)兵,不合禮法等事,得知靖北王的親衛(wèi)要分一半給謝窈,忽然不叫了。
讓一個在京城的女子,統(tǒng)領(lǐng)四百名親衛(wèi),總比讓喜怒無常喜歡亂殺人的王爺統(tǒng)領(lǐng)強吧。
反正如今大燕并無戰(zhàn)事,也輪不到謝窈真的領(lǐng)兵。
皇上的圣旨,傳到大牢之中。
只是,讓所有人驚訝的是,謝宴拒絕了工部員外郎的任命,而是選擇去嶺北,擔(dān)任嶺北縣令。
他的牢房是單間,就關(guān)在謝家其他族人對面。
謝明安目瞪口呆,沖上前,死死地抓住鐵欄桿,雙眼赤紅:“謝宴,你瘋了,你不留在京城做官,去什么勞什子的嶺北?!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嗎,你是想讓我謝家絕后,絕后啊!”
謝窈,現(xiàn)在是謝家全族唯一的血脈。
只要謝宴留在京城,謝家就還有后。
說不定,他能為謝家開枝散葉,萬一有一日,還能為謝家平反。
“父親以為,謝家還配有后?”
謝宴仰起頭,看著他歇斯底里的模樣,唇角的笑容譏諷而冷淡。
謝明安呆住。
謝宴緩緩說道:“留在京城,我怕姐姐嫌我臟。”
宣旨太監(jiān)將他不愿擔(dān)任工部員外郎一事通傳回去,一個時辰后,皇上傳來新的旨意,任命他為嶺北縣令。
因為拒絕了皇上的旨意,皇上并不高興,命謝宴即刻離京赴任,半日都不得耽誤。
謝宴跟著宣旨太監(jiān)離開大牢,留下的謝家族人,要么崩潰絕望大哭,要么咒罵他的不孝,但他已經(jīng)聽不到了。
謝明安最后的希望破滅,攥著欄桿,披頭散發(fā),又哭又笑:“完了,完了,哈哈哈。”
謝老夫人癱倒在地上,淚如雨下道:“你們謝家,都是一群瘋子。”
她的兒子是瘋子,孫子也是瘋子。
走出牢房,陽光刺眼,謝宴下意識抬起手遮在眼前。
他瞇著眼適應(yīng)了一會兒,才放下手,褐色的眼眸,被光染成琥珀色。
驀地,謝宴的眼瞳顫抖起來。
謝窈站在不遠處,一身石榴紅長裙,陽光在她的發(fā)梢,輕撫過她烏黑長發(fā),耀眼奪目,讓人移不開視線。
“姐姐!”
謝宴唇角立即揚起笑容,像找到主人的小狗,快步跑到謝窈面前。
“這才幾天,都瘦了。”
謝窈伸手,拍了拍他亂糟糟的頭發(fā)。
少年下巴冒出青色胡茬,雙眸亮晶晶地看重她。
她知道了謝宴要去嶺北的事,并未阻攔和勸說。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道路要走。
他跟在謝窈身邊,來到郡主府。
謝窈給他準(zhǔn)備了干凈衣服,讓他自己去換。
謝宴換上一身青色襕袍,玉帶束發(fā),靜默地盯著銅鏡里的自己,努力勾起唇角,露出痞氣俊秀的笑。
可這樣的自己,卻讓他眉頭緊擰。
他長得太像謝明安了。
留在京城,謝窈每一次見到他,都會想起謝明安。
嶺北,那里是他的歸宿。
謝窈曾在北境從軍九年,嶺北就在北境。
謝宴想去她曾經(jīng)駐守過,戰(zhàn)斗過的地方,看看她眼中的風(fēng)景。
走出房間后,謝窈遞給他一枚令牌,上面刻著一把熟悉的有些丑丑的刀。
“嶺北縣隸屬云州,地處燕雍兩國交界,距離羲和營駐地不遠,這是我的令牌,如果遇見麻煩,你就拿著令牌去羲和營駐地,那兒的人會幫你。”
“是,姐姐。”
謝宴接過令牌,緊緊地攥在手里。
謝窈和趕來的蕭熠之一起,兩人騎著馬,給謝宴準(zhǔn)備好包袱,將他送到京城門口。
王爺本來就可以騎馬,大婚之日,他就是騎馬結(jié)親的。
最近腿疾好轉(zhuǎn),王爺更是走到哪里,肆無忌憚騎到哪里,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腿已經(jīng)好了。
謝窈:“王爺,管家說了,你的腿傷未愈,得少騎馬。”
蕭熠之咳了咳,一本正經(jīng)地說:“本王是看玄霆喜歡你的坐騎燎原,為二馬創(chuàng)造機會。”
謝窈一低頭,發(fā)現(xiàn)她的燎原,還真在蹭玄霆的脖子,這導(dǎo)致她本來和蕭熠之是并排的,現(xiàn)在,蕭熠之一攬手臂,都能摟住她的腰了!
這色馬!
她深吸一口氣,勒住韁繩,遠離玄霆一些。
謝窈望著謝宴,鳳眸在春風(fēng)和柳絮中澄澈分明:“弟弟,一路順風(fēng)。”
“風(fēng)大,姐姐快回去吧。”謝宴說著,上了馬車。
除了車夫,他身邊跟著兩個隨行保護他的護衛(wèi),一名書童,還有謝家以前的丫鬟茗兒。
剛上車,謝宴忽然掀開車簾,定定地凝視著謝窈的眼睛,心跳加速。
一股沖動的情愫涌出,少年的嗓音倏然沙啞:“謝窈——”
謝窈:“怎么?”
“沒,沒什么。”
謝宴將想說的話咽下去,看向靖北王,眼神執(zhí)拗而深沉:“王爺……姐夫,不要讓我的姐姐傷心難過。”
這是他第一次,叫蕭熠之姐夫。
蕭熠之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桃花眸幽深,仿佛看出了這個少年的心思。
“本王,比你更不舍讓王妃皺眉。”他一字一頓,仿佛立誓。
謝宴垂下眸:“姐姐,后會有期。”
如今,謝窈皇上冊封的永安郡主,手握邊軍兵權(quán)。
而他在嶺北,那是她兵鋒所至,要守護的地方。
人生百年,山長路遠,他們終有再見的一天。
只是,終其一生,他也只能喚她一聲姐姐,他們之間,也只有姐弟的關(guān)系。
這樣也好,他是姐姐唯一的弟弟。
謝窈目視著馬車離開,才和蕭熠之并肩策馬,不緊不慢地往回走。
馬車內(nèi)的謝宴回眸,望著那匹熱烈如火的燎原馬,還有馬上清絕挺拔的背影,低聲喃喃:“謝窈,此生唯愿你得償所愿,歲歲永安。”
半月后,謝家全族斬立決的日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