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槃不卓的詭譎虛招和陡然瞬身,破綻大開的剎星卻是毫不驚亂。
他軀體陡轉,奇重無比的天狼銜星瞬間劃出一道輕巧的殘月軌跡,一道怒嚎的天狼之影從月痕中奔嘯而出,直撲漫天魔鴉。
正是天狼第一劍,天狼斬!
遙空之上,槃不卓的身影也已再次虛化,他的真身已斜墜而下,如從無光深淵中剝離的黯星,寒鴉魔槍割裂著一道詭異的漆黑軌跡,直刺剎星的后心。
噗轟!
當——
怒嘯天狼撲入漫天鴉群,魔槍與巨劍碰撞,沉悶的能量轟滅之音裹挾著刺耳爆鳴,如驚雷滾過蒼穹,直震得眾人雙耳嗡鳴,靈魂顫栗。
魔鴉圍獵著天狼,天狼撕咬著魔鴉。槃不卓的魔槍一瞬刺出無數殘影,將剎星壓制的步步倒退,但也始終未能真正刺穿天狼巨力。
魔鴉的尖嘯愈加凄厲,將蒼藍的天狼之影撕開道道漆黑的裂痕;而天狼之爪的每一次揮舞,都會將一只魔鴉摧滅成飛散的黑暗碎末。
隔著結界,觀戰之人都能隱隱感覺到讓人窒息的威勢與刺骨的陰寒。
可以說,誰都沒有料到,這一戰,竟是槃不卓先占上風。
“怪不得,祈恒神尊不但廢棄了原神子槃不妄,還為了防止他對新任神子造成禍患,不惜決絕的將他逐出梟蝶神國。”
穹月神尊巫神月悠悠出聲,綿綿軟軟的聲音難辨是單純的夸贊還是隱攜著嘲諷:“這槃不卓不僅神格勝過槃不妄,這黑暗天賦,也是勝過良多。”
槃余生沒有側目,充耳不聞。
巫神星淡淡一笑,卻是毫無擔心。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槃不卓雖先據上風,但最終卻是必敗無疑。
黑暗玄力雖然威力巨大,但由于深淵世界的黑暗元素較為稀薄,修煉難度要大過其他玄力。更為致命的是,黑暗玄力不僅難以駕馭,還會反噬自身。哪怕成就神尊,也斷無可能達成對黑暗玄力的完全親和。
這自然導致梟蝶神國的玄者,幾乎不可能戰勝同境界的其他神國玄者。即使到了神尊神子這個層面亦是如此。
因而,在六神國的歷史上,梟蝶神國的綜合力量始終都是墊底。
所以,剎星主動挑戰槃不卓,其實并不是什么添光的行為。勝為理所當然,萬一敗了,則會顏面無存。
噗轟!
天狼消逝,魔鴉盡滅,蒼藍與黑暗猛烈交錯,又同時爆發,隨著光線的暗淡與復明,兩大神子的身影終于分開,然后同時落地,遙遙相望。
剎星手執巨劍,姿態一如最初,身軀至劍尖都巍然不動,唯有雙目宛若嗜血的暴戾之狼。
槃不卓握槍的手微微發顫,數息才緩緩止下。他周圍暗芒涌動,宛若亂風下的漣漪,釋放著陰森魔威的同時,卻也是黑暗玄力不被完全掌控的外象。
“呵!”槃不卓一聲冷笑:“星神子,我很好奇,槃不妄那個廢物究竟給了你什么好處,又或者拿住了你什么把柄,居然讓你甘愿為他‘賣命’至此?”
他的冷嘲熱諷沒有讓剎星有絲毫的動容:“他是我的朋友,無論他過去、此刻,以及未來變成何種身份,他都是我的朋友。”
“辱我朋友,便是辱我!”
劍身抬起,直指槃不卓的黑瞳:“這個回答,你可滿意?”
“呵呵,可笑!”槃不卓很是不屑的低笑起來:“槃不妄在被逐出之前,可是連狗都能踩一腳的廢物。而你,好歹是個神子……嘖,這般掉價的言行,倒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呵!”剎星嘴角微咧,他似是笑了,但瞳中卻是迸射出嗜血的狂暴:“你的父神似乎沒教過你……激怒天狼的下場!”
“是么?”槃不卓絲毫不懼:“我可是聽聞,星神子前段時日在霧海斷了脊骨,險些折了神子命途,可別意氣不成,舊疾復發。”
“即使是斷脊之狼,也可輕易碾碎你這腐羽之鴉!”
吼——
一聲狼嘯霸道絕倫,帶著睥睨天地的神威,剎星身上玄光爆發,化作數倍先前的天狼巨影,狼目赤紅,獠牙森然,狼身流轉著凝練如實質的力量洪流。
“哼!”
槃不卓手臂緩緩轉回,黑暗魔紋在身周快速蔓延,頃刻間化作萬千漆黑魔鴉,將他的身形完全覆沒其中。
這次,是剎星先出手。
七次星神碎影,一個瞬間的七次瞬身,已是迫近至不足十丈之距,天狼銜星斬動空間漣漪,重轟而下……后方的蒼狼巨影也隨著劍身的軌跡張開噬天巨口撕咬而下。
轟隆!
伊甸云頂風暴倒卷,煙云盡潰。雷鳴般的巨響與嘶鳴中,一黑一藍兩道身影在風暴中交錯翻飛,每一次碰撞都伴隨著空間震顫,天狼與魔鴉之音更是宛若災厄奏鳴,持續殘噬著所有人的雙耳。
眾人都靜靜的看著,無人發聲。
直到某一刻,云澈的耳邊響起夢空蟬的傳音:“槃不卓攻勢瀉盡,守勢將潰,十息之內,勝負必分。”
吼!!
夢空蟬話音剛落,一聲遠勝此前的天狼怒嚎陡然炸響,直震得云層崩裂,空間泛起一片扭曲的漣漪。
黑暗玄光頓時被摧開一個巨大的缺口,槃不卓的身影從缺口急墜而下,堪堪在半空停滯時,唇角已是溢出數道腥紅的血線。
他猛一咬牙,身上黑暗爆涌……但,與力量爆發同時襲來的,是受創之下黑暗噬身,玄脈如被萬千鋼針錐刺的痛苦。
剎那失神,巨大劍體和天狼之影已在他瞳孔中極速放大,他周身的黑暗氣息頓時如潮水般退散,就連心魂也出現了剎那的瑟縮。
槃不卓上身后仰,額間與手臂青筋暴起,手中魔槍破空襲出,一瞬刺出千道槍影,魔光與藍影混亂碰撞,但這一次發出的,卻幾乎唯有毀滅的爆鳴,黑暗的吞噬之音連同萬千槍影被層層摧滅崩解,就連魔槍寒鴉的魔光也在快速暗淡。
嘭——!
最后的魔光也被粉碎成飛散的黑暗灰燼,護身玄力盡皆碎滅,槃不卓一聲悶哼,整個人被轟飛出去,漆黑的神子之衣碎裂大半,露出道道見骨的傷痕。
但他尚未落地,剎星已踏著星神碎影追至,天狼銜星裹挾著毫無憐憫的毀滅之力,直落槃不卓的頭顱。
槃不卓猛然咬牙,鮮血與劇痛助燃了本已有所退縮的黑暗之力,隨著他聲嘶力竭的吼叫,一道黑影從魔槍爆射而出,展翅之時,竟化作百丈魔鴉,鴉羽如墨染,喙爪泛著幽光,一瞬遮天蔽日,將剎星與天狼虛影盡數覆沒于黑暗鴉羽之中。
光線陡然暗下,又在下一個瞬間猝然閃起明光。
一道耀眼刺目的蒼藍弧線貫穿天地,如神罰般將百丈魔鴉從中裂斷,魔鴉發出凄厲到極致的慘鳴,鴉羽飛散如黑雪,映于上空的,是一只怒目如淵的千丈狼影,巨大的狼爪穿過碎滅中的黑暗碎末,撲砸而下。
轟——
巨響聲中,魔槍寒鴉脫手飛出,槍身裹著殘余的魔光,直嵌入結界之外的云層,帶起一陣沉悶的嗡鳴。
但天狼的后力卻似乎也已難以維繼,余力只堪堪讓槃不卓一個踉蹌。
他剛剛站穩,還未來得及有半瞬的喘息,眼中陡然映出剎星那滿是惡意的瞳光。
“辱人者,人恒辱之!”
轟!
低語入魂,天狼銜星重重轟砸在槃不卓的頭顱之上。
如有萬千黃蜂在腦中嗡鳴,槃不卓旋轉著飛了出去,然后頭顱砸地,臉部犁著地面竄出萬丈之距,才堪堪停滯。
“梟蝶槃不卓脫離結界,星月剎星勝。”
大神官面無表情,聲音冷硬的宣讀著結果。
淵皇未有評價。
槃不卓敗了,這個結果沒有任何人覺得意外。但少有人想到,他竟會敗的……或者說,星神子竟會讓他敗的如此丑陋難看。
那將槃不卓砸出結界的一劍,堂堂梟蝶神子以他的面部將伊甸云頂的地面搓出萬丈淺痕,他艱難起身之時,半張右臉已是血肉模糊。
傷勢為小,但這般折辱,常人亦不可承受,遑論神子!
他一點點轉頭,即使淵皇和大神官在側,他看向剎星的眸光也未能掩下那一瞬間的切齒怒恨。
“好!”
殿羅睺毫不吝嗇的一聲贊嘆:“如此年齡和修為,卻可將天狼獄神典的剛猛霸道揮釋到這般境界,天星神尊,這小子怕是已經超越當年的你了。”
巫神星淡淡而笑:“絕羅神尊謬贊,這小子還嫩得很,對天狼神力的駕馭還差得遠了,否則也不至于這般失了分寸。”
“剎星。”他聲音變得肅重:“神子之戰,主為向淵皇展顯風姿,次為切磋,怎可如此傷及梟蝶神子,還不速速賠罪!”
“是,師尊!”
剎星立刻應聲,然后干凈利索的向梟蝶神國的方向躬身行禮:“梟蝶神子,在下學藝不精,對力量的駕馭多有疏漏,不想竟將梟蝶神子傷及至此,著實愧疚惶恐萬分,還請梟蝶神子雅量海涵。”
“若是……梟蝶神子依舊難以釋懷,此番凈土之會后,在下定親身前往梟蝶神國,當面賠罪。”
槃余生淡淡開口:“天星神尊、星神子言重了,神子之戰本就應當不遺余力,受傷在所難免,你們本無需介懷。如此這般,反倒是顯得我梟蝶小器了。”
剎星立刻接口:“晚輩惶恐,絕無此意。”
所有人都看得出,剎星的最后一劍,是在故意讓槃不卓敗的那般難看,是再直接顯眼不過的折辱。
所有人都聽得出剎星明面在賠罪,實則在暗諷。所有人也皆知梟蝶眾人心知肚明。
但,梟蝶神國上下無人發作。
因為敗者沒有資格談論尊嚴,若強行發作,反會丟掉最后的體面。
槃不卓已是起身,縱遍體裂痕,右面染血,卻站的筆直,臉上更看不出絲毫惱怒狼狽之態:“星神子的賜教,我槃不卓記下了,必當以今日為勉,待下次交手……”
“下次交手,在下必已學會將力量駕馭得當,一定會竭盡全力……讓梟蝶神子敗的好看些。”
剎星看著槃不卓,說的格外溫和有禮,格外理所應當。
他認定一個人為朋友時,無論其身份如何更變,都會是他的朋友。
同樣的,當他決意得罪一個人時,便會得罪的徹底,完全不需留有顏面與余地。
他是星神子,凈土之下,何人有資格讓他忌憚!
“……”槃不卓雙眉陡沉,強撐平靜與驕傲的面孔綻開一絲裂痕。
“我剎星雖不成器,但……”他目視著槃不卓,姿態依舊那般平靜有禮,但字字斬釘截鐵,不容質疑:“還不至于沒出息到會敗給同境界的梟蝶神子。”
“剎星!”巫神星怒斥:“胡言亂語,還不退下!”
槃余生臉色微沉,但未有言語。小輩之爭,身為神尊,巫神星可以斥責剎星,他卻不能。
槃不卓沒有說話,但他的雙手已是出現了輕微的顫抖。
神國之間,向來沒有深仇大恨,無論何時都會多少給對方留有顏面……神無厭夜為尊后的永夜神國除外。
槃不卓自成為梟蝶神子后,何曾受過如此赤裸裸的蔑視與羞辱……還是在凈土之上,還是當著淵皇與六神國之面!
若論這其中的最大蔑視,是剎星完全不懼與他為敵!
可想而知,他此刻在眾人眼中的臉面,已被踩踏成何種不堪的程度。
而這一切的背后,居然只是為了他眼中宛若喪家之犬的槃不妄!
他緩緩吸氣,強斂心神,剛要反唇相譏,一聲攜著黑暗氣息的森然聲音冷冷的響起:
“星神子如此當眾蔑我梟蝶神子,就不怕被自己的狂妄反傷了臉面!”
這個聲音讓槃不卓一怔。
而剎星更是猛地愣在了那里,那一瞬從眼底晃過的迷惘……仿佛一時之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緩緩的轉身,動作帶著肉眼可見的僵硬……視線所及,他看到了那個一身黑衣,分外熟悉的身影從星月神國的后方緩步走出。
赫然是……槃不妄!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所有人為之驚愕,天星神尊與祈恒神尊同時眉頭微沉……但心間所泛動的情緒卻又是天差地別。
“不妄兄,你剛剛……說什么?”剎星看著槃不妄,面對祈恒神尊都滿身傲然的他,此刻卻是眼波顫蕩。
第一時間,他寧肯質疑自己的聽覺,都不敢相信剛才的聲音竟是出自他視為朋友,寧肯得罪一國神子也要為之出氣泄恨的槃不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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