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陸誠只拿著一把鑷子,就找出了十幾處微小的皮下淤傷,聯合起來,充分證明了死者在生前受過虐待。
這是一項很關鍵的發現。
尸體被水泡爛了,并且是被分割的尸體,這些淤傷很容易被忽視。
卻被陸誠發現了,而不是一群法醫。
李國祥和老張皆瞪大了眼,你不是略懂嗎?
敢情是真會啊!
甚至,陸誠還在裝尸體的塑料袋上,找到了貓毛。
又是法醫忽略掉的細節。
“你……你怎么知道它有皮膚病?!”老劉皺著眉問。
“很簡單,看毛發根部。”
陸誠把貓毛裝進證物袋里,遞給老劉。
“健康的貓毛,就算是自然脫落,毛囊根部也是相對飽滿平滑的。但這根毛,根部有輕微的萎縮和不規則的形態,這不是水泡能造成的。這說明毛囊本身就不太健康。”
老劉接過,湊到燈下仔細觀察,但他畢竟不是專業的獸醫,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李國祥和老張對視一眼,陸誠還能通過一根動物毛發,看出是貓毛和品種。
小伙子,你懂得未免有點太多啊!
顯得我們在場的這些人很無知啊!
陸誠繼續道:
“而且,你們看這毛發的卷曲度。波斯貓或者加菲貓的毛雖然長,但正常狀態下是蓬松順滑的。這根毛發在微觀層面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僵硬的卷曲,有點像人燙壞了的頭發。這通常是皮脂分泌異常或者真菌感染導致的毛發角蛋白變性。”
“最關鍵的一點,我剛才湊近聞了一下。雖然被水和福爾馬林的味道掩蓋了大部分,但依然有一絲極淡的、屬于酮康唑類藥物殘留的特殊氣味。那是治療真菌性皮膚病的常用藥。”
什、什么?
酮康唑?
此言一出,整個法醫中心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這得化驗吧?
能聞出來?
老劉覺得越來越離譜。
幾個年輕法醫認為陸誠是在瞎說八道。
通過淤痕推斷出受害人死前被虐待,通過一根這么細微的毛發,又斷定貓的品種、健康狀況甚至用什么藥,這特么合理嗎?
肯定是胡說八道。
老劉從事法醫工作三十多年,解剖過的尸體比很多人見過的活人都多,自問在物證領域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
可今天,他感覺自已的專業知識被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按在地上反復摩擦。
還聞出酮康唑?
你怎么不說你聞出了兇手昨天晚飯吃的啥?
李國祥相信陸誠的鼻子,人家外號可不止一個,還叫“人形警犬”。
他對老劉道:“老劉,驗證一下不就知道了?”
李國祥指了指實驗室角落的一臺高倍電子顯微鏡。
老劉看了李國祥一眼,轉頭吩咐一名年輕法醫去化驗。
實驗室常備著可以檢測真菌孢子的染色劑,比如,棉藍染色液。
年輕法醫走到顯微鏡前,戴上無菌手套,開始實驗。
他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出那根細微的毛發,放置在載玻片上,滴加試劑,蓋上蓋玻片。
然后,打開顯微鏡光源,調整焦距。
三分鐘后,他一臉震驚地抬頭。
“主、主任,陸警官說的是對的。”
老劉走上前,自已俯身看向目鏡。
只看了一眼,他的身體就僵住了。
顯微鏡的視野里,那根被放大了數百倍的毛發上,清晰可見一串串葡萄狀的深藍色圓形孢子,正是典型的馬拉色菌形態。
這玩意兒,正是引起貓狗常見皮膚病的主要元兇之一。
抬起頭,老劉臉上也露出震驚之色。
其他幾個法醫也過去確認。
沒錯,就是真菌孢子!
陸誠的判斷,完全正確。
他不是靠猜,不是靠蒙,他真的……有點牛逼啊!
“李隊,現在線索已經很清晰了。”陸誠對李國祥道。
后者一個激靈,立刻回過神來,整個人的精氣神瞬間提到了頂點。
回到刑偵大隊。
陸誠走到白板前,拿起筆,飛快地寫下幾個關鍵詞。
“第一,兇手具備一定的解剖學知識,并且能輕易獲取乙醚、氯仿等管制化學品。”
“第二,兇手的生活環境中,有一只患有真菌性皮膚病的長毛貓,大概率是波斯貓或加菲貓。”
“第三,兇手使用過或擁有那種小眾品牌的黑色戶外旅行袋。”
他每寫一條,每個人的眼睛就亮一分。
原本大海撈針一樣的排查范圍,被這三條線索急劇壓縮,變成了一個小池塘。
“我建議,立刻從三個方向同時排查。”
陸誠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排查全市所有獸醫站、寵物醫院,重點查找近一個月內,前來治療皮膚病的波斯貓或加菲貓的就診記錄,鎖定貓主人信息。”
“二,將這些貓主人的信息,與我們之前掌握的旅行袋購買者名單進行交叉比對。”
“三,將符合條件的嫌疑人,再與能夠接觸到管制化學品的從業人員名單進行比對。比如,醫院外科醫生、麻醉師、醫學院校實驗員、獸醫、甚至是一些私人解剖實驗室的工作人員。”
三條指令下來,整個案件的偵破思路豁然開朗!
這已經不是排查了,這簡直就是照著答案找人名!
“漂亮!”
李國祥一拍大腿,興奮道。
“就這么辦!老張、小霍,你們馬上帶人去查!聯系藥監和衛生部門,把相關單位的人員名單調出來!快!”
“好,知道了!”
接下來的調查行動立馬展開。
李國祥內心感慨,按照一般思路,是要費盡力氣找到受害人的頭,確認死者身份,再通過死者身份,找犯罪嫌疑人。
但陸誠發現的線索太多、太明確了。
有了如此清晰明了的線索,不到一個小時,第一批交叉比對的結果就出來了。
小霍拿著一臺平板電腦,氣喘吁吁地沖進了辦公室,因為跑得太急,差點被門檻絆倒。
“李隊!”
他喘著粗氣,把平板舉到眾人面前。
“有……有發現了!”
李國祥一把搶過平板,眼睛死死地盯在屏幕上。
“快說!”
“我們比對了大德寵物醫院的就診記錄和旅行袋的購買者名單,發現了一個高度重合的目標!”
小霍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
“孫偉!男,32歲,本市戶口!他三個月前,在城西的戶外用品店買過一個同款的黑色旅行袋!而且,就在半個月前,他帶了一只白色的波斯貓去大德寵物醫院看病,診斷結果正是……正是馬拉色菌引起的真菌性皮炎!”
Nice!
所有信息,完美吻合!
辦公室里,所有人都感覺一股電流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李國祥的手都開始抖了。
“這個孫偉,是干什么的?!”
小胡猛地劃了一下屏幕,調出孫偉的個人資料,當看清職業那一欄時,他倒吸一口涼氣。
“他……他的登記職業是……是江海醫科大學,人體標本中心的……助理研究員!”
人體標本中心……助理研究員!
這幾個字砸在辦公室里,所有人都感覺頭皮一陣發麻。
解剖學知識、管制化學品、分尸手法……所有的疑點,在這一刻被這個職業身份完美地串聯了起來,形成了一條完整且觸目驚心的證據鏈。
“百分百就是他!”
李國祥一拳砸在桌子上,眼里卻迸發出精光。
“申請搜查令!”
“準備行動!立刻抓人!”
抓人行動分兩組人,一組穿便衣,封鎖他所在單元樓的所有出口,包括樓頂和地下車庫。
另一組直接上去。
陸誠、李國祥和老張三個,穿上制服,假裝是社區做燃氣安全檢查的,騙對方開門。
警車沒有鳴笛,悄無聲息地駛向了孫偉位于城南的一個高檔小區。
半小時后,陸誠、李國祥、老張,以及一名扮演社區工作人員的年輕警員,站在了孫偉家門口。
公寓的隔音很好,門外聽不到任何動靜。
那名年輕警員調整了一下帽子,上前一步,按響了門鈴。
叮咚~!
門鈴聲在安靜的樓道里顯得格外清晰。
里面沒有任何回應。
年輕警員回頭看了一眼李國祥,小聲道:“李隊,他會不會不在家?”
“應該在,你再按。”
陸誠道,【蒼蠅捕手】早就出發了,孫偉在里面。
年輕警員又按了一次。
過了足足半分鐘,貓眼里暗了一下。
又過了十幾秒,門鎖發出輕微的“咔噠”聲,門被從里面拉開一道縫。
一個男人出現在門后。
他大概三十出頭,身材中等,穿著一身干凈的灰色居家服,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
整個人透著一股的書卷氣。
是斯文敗類的書卷氣!
“請問有什么事嗎?”孫偉扶了扶眼鏡,平靜地問道。
“您好,我們是社區服務中心的,配合燃氣公司做年度入戶安全檢查,需要檢查一下您家的燃氣管道和閥門。”
年輕警員按照事先背好的說辭,露出了一個標準化的微笑。
孫偉透過門縫,審視地看了他們幾眼,最終把視線落在年輕警員的制服上,似乎沒有起疑。
“哦,好,請進吧。”他把門完全打開。
就在他側身讓開的一瞬間,李國祥和老張猛地向前一步,一左一右,瞬間控制住了他的雙臂!
“不許動!警察!”
李國祥一聲暴喝!
孫偉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沒有掙扎,也沒有呼喊。
那張戴著眼鏡的臉上,甚至沒有流露出太多的驚慌。
他只是緩緩地轉過頭,看向李國祥。
“警察?”他的聲音依然平靜得可怕,“找我有什么事?”
陸誠跟在后面走了進來,順手關上了門。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客廳的景象。
整個公寓是極簡的裝修風格,黑白灰色調,所有物品都擺放得井井有條,干凈得一塵不染,甚至有些過分整潔了,透著一股病態的秩序感。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氣味,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藥味。
沙發上,一只白色的波斯貓懶洋洋地趴著,它聽見動靜,只是掀了掀眼皮,隨即又閉上了眼睛。貓的身上,有幾塊毛發稀疏的斑禿,印證了陸誠之前的判斷。
“孫偉,我們是公安局刑偵大隊的。”
老張將他的雙手反剪在身后,給他戴上了手銬,
“你涉嫌一宗謀殺案,現在需要你跟我們回去接受調查!”
“謀殺案?”
孫偉輕笑了一聲,那笑聲里帶著一絲不屑和荒謬,
“警官,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我只是一個大學老師,每天學校和家兩點一線,怎么會和謀殺案扯上關系?”
他的鎮定,讓經驗豐富的老張都感到了一絲寒意。
這不是裝出來的,這是一種發自骨子里的冷漠和自信。
李國祥沒有理會他的辯解,對孫偉出示了搜查令,對身后的警員一揮手:“搜!”
幾名警員立刻開始對公寓進行細致的搜查。
陸誠也參與了搜查,【蛛絲馬跡】開啟,他在大部分區域都過了一遍,沒發現綠光。
這家可真“干凈”。
兩名警員從衛生間里出來,里面同樣被打掃得一干二凈,白色的瓷磚在燈光下甚至有些晃眼。
馬桶、洗手臺、鏡子,都光潔如新。
只是消毒水氣味更濃一些,沒發現什么異常。
孫偉的表情一直很淡定,胸有成竹。
“李隊,沒發現。”
“先把人帶走,繼續仔細搜,肯定有發現。”
李國祥看了陸誠一眼,“人形警犬”還沒發揮呢。
陸誠其他地方都“掃描”了,只剩下衛生間。
他走了進去。
視線沒有在別處停留,直接落在了地面中央的那個不銹鋼地漏上。
冒著綠光。
他蹲下身,仔細端詳。
“有什么問題?”李國祥站在陸誠身后問。
“李隊,你看。”
陸誠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指,點了點那個地漏的蓋子,
“這里的地漏,換過新的。”
李國祥湊過去仔細一看,果然,那個圓形的金屬地漏蓋確實嶄新,與周圍略顯陳舊的瓷磚和填縫劑形成了對比。
“換個地漏而已,這能說明什么?”老張有些不解。
“客廳酒柜下面的抽屜里,還有三個新的同款地漏,說明他經常換地漏。”
“這就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