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沉吟片刻，很是認真的開口道。
“我有一個朋友，在農村農業局工作。”
“是業務骨干，能力很強。”
“但他非常困惑，他工作中的絕大多數精力，并沒能用在服務群眾身上。”
“反倒是在迎接各種上級檢查，調研的工作中，耗費了他的主要精力。”
“前段時間省農業廳一個處長下來調研高標準農田項目。”
“為了這個事兒，他們提前一周開始準備。”
“局長開會，副局長直接抓，從調研路線，到調研內容，都做了精心的安排。”
“這其中包括在什么地方接站，該走什么路線，午飯怎么安排，調研結束的禮品該怎么準備。”
“甚至午休的酒店農業局的局長都親自去了三次，專門試試酒店的床是否夠軟，枕頭是否合適。”
“包括涉及到的鄉鎮，在調研開始的前三天，涉事鄉鎮便已經發動了幾個村的群眾，沿街打掃，清理垃圾。”
“可以說整整一周，整個農業農村局都圍繞著這個事情在忙活。”
“可真到調研來的那一天，那個處長也只是待了一個多小時的功夫，走馬觀花的看了幾眼，便上車離開了。”
“所以顧書記，到這里我也有一個問題。”
“您覺得基層這些完全的準備，有必要么？”
一個反問，讓整個屋子瞬間陷入死寂。
顧如臣眼眸中光芒閃爍，卻是遲遲沒有說話。
毫無疑問，江白的這個問題，也足夠尖銳，足夠深刻。
包括冷俊山在內。
身為縣委書記，他飽受這種調研之苦已久。
每天不是在陪上級領導吃飯喝酒，就是在陪上級領導吃飯喝酒的路上。
江白很大膽。
直接將來自基層的質疑和痛點，拋給了顧如臣。
“你男人可真有種。”
“現在換他給你家老爺子出題了！”
葉琳琳及時向顧小寧匯報現場情況。
“呵呵，就該給他出出難題。”
顧小寧也是毫不客氣的說道。
顧如臣也毫不回避江白的問題，直截了當的說道。
“你說的這個問題，的確非常現實，也是我們急于解決的問題。”
“基層減負，任重道遠啊。”
說著，顧如臣指著江白，沖身旁的秦濤和冷俊山說道。
“小濤，我很久沒有見過小江這樣敢于吐露心聲的基層干部了。”
“他說話是有點大膽。”
秦濤附和笑道。
“我也很欣賞小江這種直性子，聽到來自基層的真實聲音，并不容易。”
“好了。”
說到這里，顧如臣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雖然沒有明面上表態。
但從他的神態和言語中不難看出對江白的滿意。
他看了眼墻壁上的時鐘。
“到點兒了，今天就在這里吃飯吧，小張都已經準備好了。”
話音落下。
眾人隨著顧如臣移步到餐廳。
偌大的餐廳，碗筷早已擺放整齊，簡簡單單的八個菜，也算不上奢華。
都是家常菜。
飯桌上顧如臣又對江白試探了幾番。
連續幾個看似尖銳的問題，都被江白完美的回答一一化解。
至此，顧如臣終于不再掩飾欣賞的眼神，因為在他眼里。
從入門到現在，無論是談吐還是氣質，江白的表現都無可挑剔。
就在顧如臣準備給出江白結論的時候。
江白卻突然話鋒一轉，別有深意的看向顧如臣。
“顧書記，您問了我這么多問題，其實我心底也還藏著一個問題。”
此話一出。
周圍其他人頓時心中一凜，齊齊看向江白，生怕這孩子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
要知道這可是省里的三把手啊，江白一個一級科員敢跟三把手提問題，就已經有些倒反天罡了。
“哦？”
顧如臣聞言也來了興致，放下筷子，看向江白。
“你說。”
“還是回到冷書記這件事情上。”
江白也隨之放下筷子，片刻猶豫后，果斷開口。
“當初秦書記是收到了我的短信的。”
“是。”
顧如臣大方承認道。
“你做的很棒，你的信息發的相當及時。”
“可是我至今疑惑的是。”
“為什么我沒有收到任何回信？”
此話一出。
包括秦濤冷俊山在內幾人，頓時捏了把冷汗。
這顯然不是江白該問的問題。
而且江白的話語中，隱隱有質問顧如臣的意思。
“我說小江，這些無足輕重的細節就沒必要深究了。”
秦濤擅自開口，想要岔開話題。
可聽明白秦濤意思的江白并沒有順著說下去，依舊非常認真的說道。
“但對于我來說，我覺得很重要。”
“哎，小江。”
意識到飯桌上氣氛隨著江白的發問有些不對勁，饒是冷俊山都開始暗中提醒起來。
卻被顧如臣制止。
“你讓他說下去。”
來了興致的顧如臣打斷冷俊山說道。
“我想知道為什么對你來說很重要。”
“不重要么？顧書記。”
江白直接反問道。
“站在你們上位者的角度來看，這可能只是一場魷魚游戲。”
“但身為當事者的我來講，當時我的每一個決定，每一步的方向，可能都決定了我接下來的人生軌跡。”
“你們看到的，是我堅定不移的站在冷書記的這一邊。”
“可你們沒看到的，是我無數次的掙扎和小心翼翼的選擇，如果當時能有一個回復，那么我會備受鼓舞，且方向明確。”
“但并沒有，正如您所說，這件事情是我賭對了。”
“可如果換了一個人呢？如果他的心性并沒有那么堅定呢？他在迷茫無助之際他會不會倒向邵毅他們？”
“如果會，我是否可以理解為，因為您的不管不顧，而親手將一名本來心向光明的干部，推向了無盡深淵？”
話音落下的瞬間。
整個餐廳陷入絕對的沉默。
顧如臣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
秦濤和冷俊山腦門已經滲出冷汗。
他們根本沒有想到。
江白居然敢如此正面的，剛硬的去質疑這個問題。
“這是要打你家老爺子的臉啊！！！”
此時葉琳琳的心底也是濃濃的震驚。
“你家男人也太剛了，寧寧！”
“牛逼！！！！”
“小江。”
意識到氣氛不對的冷俊山及時出聲制止。
“你說的這些都是假設，毫無意義。”
“事實證明，你經受住了考驗。”
“但這并不代表其他人能經受住這般考驗。”
江白并不理會冷俊山的提醒，依舊目光灼灼的直視顧如臣。
企圖得到一個答案。
而秦濤更是捏了把冷汗，他覺得江白說的有些過了。
不等顧如臣開口，秦濤主動攬過場子，駁斥道。
“小江，你是經受住了考驗。”
“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點，最終破掉這個局，并忙你脫困的，依舊是調查組。”
“不得不承認你的計劃很完美，但如果沒有調查組的出現，你最終的結局依舊是被邵毅他們困在拘留所，你的錄音，你的計劃，最終只能變成空中樓閣，無法落地。”
秦濤說完，顧如臣也是略有贊同的點了點頭。
正如他之前所說。
江白做的很好，但依舊算不上滿分。
因為最終的脫困，還是調查組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所以你拽個什么？”
這句話從秦濤心底閃過，言下之意非常明確。
沒有調查組，你依舊連個屁都不是。
話說到這里，氣氛已經變得針鋒相對起來。
所有人都以為江白即將完敗在秦濤的說辭之下的時候。
江白卻是平靜的看向秦濤，目光不卑不亢，話鋒一轉的一句話。
讓所有人錯愕不已，當場愣住。
“秦書記，您錯了。”
“我從未寄希望于調查組，也從不覺得自己的計劃是空中樓閣，無法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