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時眼睛彎起來,像是在逗弄某只發(fā)毛的小動物。
謝瞻恨不得把這個掃興的東西扔出去,但后來惱火片刻,又頓悟了。
“呵……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想爬我頭上,你做夢。”謝瞻說著,手伸到旁邊的枕頭底下,把一個小瓶拿了出來。
梁湘橙看了過去:“這是?”
謝瞻沒說話,他只是打開小瓶,從中取了一點藥膏出來。那羊脂玉般色澤的藥膏不一會兒就化開,在他指尖留下了一層薄薄的水漬。
“抹上去,你便不疼?!敝x瞻說著,將指尖放到了梁湘橙鼻下,“還有香?!?/p>
“哦……”梁湘橙低頭嗅了嗅,的確聞到了一股淡香味兒,他意味不明地笑,“好東西?!?/p>
“那是自然,我特意為你準備的。”謝瞻正欲將手收回,便驀地感到指尖一熱。
梁湘橙竟直接就著這藥膏,將謝瞻的雙指含了進去。
他像個遇到新奇事物的野獸,把謝瞻的手指放嘴里輕輕嚼了嚼,嘗了嘗味道,才得出結(jié)論道:“沒有你身上的味道好聞?!?/p>
“……我身上哪有什么味道?!?/p>
謝瞻手指都是濕漉漉的,他尚未反應過來,便見梁湘橙拿過他手上的小瓶,扔到旁邊。
“你自已嘗嘗就知道了?!绷合娉劝霌еx瞻,這個人從剛開始就一直壓在他身上,現(xiàn)在就算坐著,也是坐在他大腿根處。
壓的他難受。
但也方便他解決事情。
梁湘橙拿著謝瞻的手,帶著他一起摸索到了身后:“大王,摸到了嗎?嘗嘗。”
謝瞻手指頓時僵住,他立刻就要往回抽,卻被梁湘橙扣住手腕,攥緊了:“嘗一嘗?!?/p>
謝瞻耳朵紅的就要滴血,他如今是被梁湘橙整個圈在懷里,本就活動困難,偏偏自已雙腿又跪在他腰間,的確有些懸空了。
“你混賬。”謝瞻偏頭咬了咬梁湘橙的耳垂,“朕不嘗……你!”
梁湘橙摩挲著他手背處的細膩皮膚:“就這么一點,恐怕陛下品味不出來。你該更近些……”
“梁湘橙!”謝瞻整個脊背驀地緊繃了起來,他想抬起身體,被梁湘橙扣住了后頸,起不了身,但若是坐下……謝瞻咬緊口中的軟肉,身體都有了細微的顫抖。
“你、你來……”謝瞻心想這一局算是完了,他狠下心,恨恨道,“你來!”
“我來?”梁湘橙果然停住了,他彎唇道,“這可是你說的?!?/p>
他語音剛落,謝瞻便覺自已眼前景象一轉(zhuǎn),就這么被梁湘橙按著陷到了床上。
梁湘橙都沒怎么給他反應的時間,那被扔在旁邊的小瓶就在旁邊,梁湘橙就這么順著線條,全倒在了謝瞻謝瞻尾椎骨處。
冰涼的觸感刺激得謝瞻身體一顫,他悶哼一聲,把頭死死埋進了底下的被褥里面。
“別悶著。”那純白的藥膏慢慢滑進了里面,梁湘橙抬眸看了眼謝瞻,把他面前的被褥扯開了。
謝瞻覺得梁湘橙就是故意的,他正想開口罵他,但異樣感傳來,他還是擰緊眉頭,把身體繃緊了。
“陛下,知道你現(xiàn)在是什么樣嗎?”梁湘橙從他背后壓上,他手指勾住謝瞻面上的鳳凰面具,有意往下。
那迸發(fā)的恐懼猛然在謝瞻胸口炸開,他縱使被折騰得雙腿都在發(fā)顫,還是一把用手按住了自已臉上的面具,沒讓梁湘橙拿開。
“不許拿下……”他眼眸緊張得抬著,那里面陰鶩濃郁,遮掩住了最底下的惴惴不安,“你不許拿下?!?/p>
“為什么?”梁湘橙也沒強求,他只是用手指摸著面具上的圖騰輪廓,把力道放緩了。
……為什么?
還能為什么?
謝瞻覺得梁湘橙沒腦子,他抿唇壓住呻吟,喉中頓生干澀:“……我不好看?!?/p>
若他是江讓,他尚且還能擁有一副完好且沒有瑕疵的面容。
但他如今是謝瞻。他那半張臉上長著的都是凹凸不平的疤痕,一道又一道,吐露出他的陰暗與自卑。
“你還不好看?那周圍都是丑人了。”梁湘橙貼著他的臉頰蹭了蹭,“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好漂亮好漂亮啊?!?/p>
謝瞻一怔。
他猩紅的眼眶眨了眨,有些不會動了。
“你那時候就和現(xiàn)在一樣,穿著王袍,從天而降,像個長翅膀的大狐貍。我當時就想你是什么超人啊?后來發(fā)現(xiàn)你不是超人,你喜歡黏人,是小貓。又喜歡發(fā)脾氣,是大老虎……”
謝瞻聽他一大串話說出來,有些好笑:“胡說八道?!?/p>
“我這才不是胡說八道?!绷合娉瘸?,“江讓,我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你身上讓人喜歡的點很多,而美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那一個?!蹦瞧痰男募聨缀跻屩x瞻難以開口說話,他沉溺在這幾乎不真切的話語里,幾乎有些分不清了。
這些話平常人說出來,謝瞻通通按照阿諛奉承與花言巧語一并處理。但從梁湘橙嘴里說出來……卻莫名地讓他心酸。
這個人見過史書記載上的他,也知道他是怎樣一個,十惡不赦的千古罪人。
但即使這樣……即使這樣,梁湘橙還是愿意說這些話來哄他。愿意花那么多的時間來了解他,來探尋他的過往和曾經(jīng)——這都是些旁人不屑置顧的東西。
但他卻都認真對待了。
“梁湘橙,你告訴我,你喜歡貓還是我。”
謝瞻眼眶紅紅的,他不知道為什么有些委屈,只是摟緊了梁湘橙的脖頸,鼻音濃重道:“你就告訴我這一件事,不要撒謊。你到底喜歡貓還是喜歡我。”
你在撫摸它還是在撫摸我?
你是在親吻它還是在親吻我?
你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是因為喜歡貓,還是因為喜歡那只貓,而順帶著……喜歡了躲在它皮囊下陰暗爬行的我?
謝瞻想不清楚的事情,隨著時間的堆積越來越繁雜,最后糾纏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勒著他心臟的絲網(wǎng)。
梁湘橙轉(zhuǎn)過眼眸,那看著他的眼睛有意遮掩,眼睫低低垂著,恍若只是隨口一問。
“街邊的野貓很多,我把它當大王供起來的,可就只有你?!绷合娉鹊种念~頭,小聲道,“所以你死了,貓就也死了。”
不是因為那只貓而喜歡他。
而是因為他,梁湘橙才喜歡那只貓。
謝瞻眼睫顫抖,他瞳仁圓潤閃著微光,總算在這些年的風雨磋磨中,看到了一點明亮。
……喜歡他。
……竟然是因為喜歡他。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敝x瞻仰頭,偷偷舒了一口氣,“你果然早就對我有意思?!?/p>
梁湘橙擦了擦他眼角的水汽,覺得謝瞻真是越來越會裝模作樣了。
他嘆氣道:“對,大王魅力爆棚,臣妾早就對你有意思?!?/p>
謝瞻暗自得意,他這會兒心甘情愿地趴在床上任由梁湘橙擺弄,也不掙扎了。
念在他對自已癡心一片,便……賞賜給他罷。
*
夜間梁湘橙將謝瞻翻來覆去折騰了七八次,謝瞻剛開始還有些力氣,后來抱著被褥不動彈,顯然有些受不住。
梁湘橙見他身上沒一處干凈的地方,又紅腫得甚是可憐,便暫且放過了他。
“大王,明日可還要上早朝?”梁湘橙問他。
謝瞻疲憊得眼皮都懶得抬起,他隨意道:“起得來就去,起不來就不去。反正又沒什么大事?!?/p>
“行,那明天就多睡一會兒,就當陪我了。”梁湘橙說著,拿溫水給他擦拭干凈了。
盆里的濁白不一會兒就將清水攪得混沌,梁湘橙換了幾次水,這才讓謝瞻躺床上,安心睡了過去。
紅燭暗下后,梁湘橙也鉆進被褥里面,準備休息。
謝瞻卻驀地用手勾了勾他的小拇指。
梁湘橙:“……大王?”
謝瞻沒說話,他只是傾身靠近,將梁湘橙的手掌按在了自已面容之上:“容你摸一摸?!?/p>
那鳳凰面具早已被謝瞻自已摘了去,梁湘橙手指動了動,往下便摸到了一片崎嶇不平的皮膚。
與周圍平滑細膩的皮膚迥然不同,這處的皮膚恍若一座飽經(jīng)風霜摧殘的山地,上面溝壑遍布,肉眼可見的滄桑??唷?/p>
梁湘橙指腹慢慢碰著謝瞻那里的皮膚,他臉龐小,梁湘橙手掌覆上,已經(jīng)蓋住了他那里的大部分皮膚。
謝瞻已經(jīng)僵硬的不敢動彈,他這個面具,已經(jīng)數(shù)年未曾摘下。這里面所蘊藏著的丑陋、卑鄙、難堪……也全都被他遮掩般地壓在面具之下,無人敢窺探半分。
而如今,他就這么展現(xiàn)給了梁湘橙。
也不知會不會嚇到他……謝瞻無聲斂下眼眸。
“大王,替你報仇好不好?”梁湘橙摸索許久,才像說悄悄話一般,與謝瞻輕聲說道,“很疼吧。”
謝瞻心臟一滯。
沒有害怕,沒有恐懼,甚至沒有震驚。
梁湘橙……他是真的在心疼他。
“澧望朕已經(jīng)滅了。如今,便只剩下了謝景玉。”謝瞻將自已的掌心蓋到了他的手背之上,“你若真有能力替我報仇,以后所有……都隨你?!?/p>
梁湘橙:“所有?”
“大到朝堂玉璽,小到宮廷器物。你若想要,我都給你?!?/p>
“那你呢?”梁湘橙勾了勾他的下巴,“你知道的,我對那些東西沒興趣。倒是你……”
“我自然也隨你。”謝瞻狠了狠心,道,“以后這種事,你想怎樣就怎樣,我都聽你的?!?/p>
“不咬?”
“不咬。”
“不動歪心思?”
“不動。”
梁湘橙哼笑一聲:“既然陛下這么說了,那我自當為你除了他?!?/p>
“你有辦法?”謝瞻覺得梁湘橙在某些方面的確詭異得很,他這時有意湊過來,想打探一番,“你說給我聽聽?!?/p>
“別想,我沒有辦法。”梁湘橙一把按住謝瞻的腦袋,讓他老老實實地躺下去了,“早些睡,我困了。”
謝瞻輕嗤了聲,覺得梁湘橙就會故弄玄虛:“也就朕會慣著你。”
不過如今夜已深,他的確疲乏得很,有些倦了。謝瞻閉上眼眸,他也裹緊被褥,挨著梁湘橙睡了。
*
第二日正午,梁湘橙才從床上醒過來。
這個時間非常符合他之前在現(xiàn)代的作息。
前一段時間在韃旯,梁湘橙被暴風雪凍得沒有一天是能睡著的,如今到了大魏,他才總算睡了個懶覺。
前來伺候梳洗的丫鬟見梁湘橙蘇醒,連忙拿了洗漱的東西進來,又想要給梁湘橙梳妝。
“不用,這些我自已來就行?!绷合娉绕镣肆四切┭诀?,“陛下呢?”
丫鬟低頭道:“陛下今日要上早朝,寅時便離開了?!?/p>
“行,知道了?!绷合娉赛c頭,又問,“什么時候吃飯?”
那丫鬟一愣,像是沒想到梁湘橙睡醒了什么也沒干,立刻就要吃。她斟酌片刻,道:“娘娘若是餓了,奴婢立刻服侍娘娘用午膳?!?/p>
“嗯。吩咐小廚房多做些菜,一會兒陛下要來。”
丫鬟隨即退下了。
梁湘橙趁著這段時間出去,把鳳儀宮內(nèi)大大小小的地方都看了一遍,因沒看到什么兇獸,便又惋惜地走了回去。
肆兔已經(jīng)換好婢女服飾,在門外等候。
梁湘橙看了他一眼,同他一起進了屋里。
“今日陛下給首鼠封了官。”肆兔低頭道,“現(xiàn)如今只是混到了禮部里面,是個七品的小官。但據(jù)說朝堂上有人反對,甚是不滿?!?/p>
“韃旯的將軍在魏國做文官,他們當然有意見了。不用管?!绷合娉缺緛硪矝]看上首鼠的武力值,他只是看上了他的輸出值。
有他在朝堂上辯論,估計能幫謝瞻省不少事。
“公主,他都當官了,那屬下……”肆兔欲言又止。
“你放心,一步一步來。現(xiàn)如今你只是我的陪嫁丫鬟,等首鼠那邊解決了,我再找機會把你塞進軍隊?!绷合娉乳_口道,“你的武功,可千萬別荒廢了?!?/p>
肆兔聞言兩眼冒精光,他忙跪地謝恩道:“多謝公主,屬下必當為公主效犬馬之勞!”
“也記得謝謝陛下?!绷合娉茸屗镣闷鹕?,他抬眸看向門外,只聽到外面太監(jiān)的傳話聲,想必是謝瞻回來了。
梁湘橙整理好衣衫,也朝外面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