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民被分成了兩撥,一半在前,一半在后,孟寧和趙琮乘車走在中間。
日頭正盛時,馬車里像是蒸籠,熱的人恨不得學著趴在一旁的將軍,吐著舌頭喘氣。
趙琮將前后的簾子全部打開,手里拿著扇子不住晃著,那風卻是對著孟寧去的。
將軍皮毛上沾了泥巴,想要湊到孟寧身邊蹭涼氣兒,卻被趙琮伸手拽住了尾巴,強行拖了開來,“少碰阿姐,臟兮兮的。”
“汪嗚!!”
將軍轉身咬他,卻被趙琮早有預判,抬著胳膊就將它腦袋夾在胳肢窩里。
“嗚?”
將軍猝不及防被摁住了嘴,掙扎著四肢踢騰用身體撞他,趙琮一個沒抱住,一人一狗砰地撞在車壁上,下一瞬大黑狗翻身做主,撲在他身上,一屁股壓住他肚子。
“阿姐!!”趙琮疼的臉都青了,連忙拍著身旁求救。
孟寧揉了下額顳,只覺這小子真的是又菜又愛玩,她喚了聲,“將軍。”
將軍呲了呲牙,喉嚨里低吼了聲,才趾高氣昂地從他身上下來,踩了他臉上一腳,搖著尾巴團到了孟寧身旁。
趙琮疼的倒吸冷氣,捂著臉怒,“阿姐,你管管它!”
“誰讓你招惹它。”孟寧捏了捏將軍的耳朵,大黑狗尾巴搖的快成殘影,她被逗笑,朝著趙琮說道,“忘記昨天夜里,是誰給你叼了兔子?”
蜀地多山,雖洪水沖垮了些地方,但這一路上還是能遇到林子,為了趕路,他們自然沒有冒險進山去尋吃的,但是將軍卻是去了的。
這大黑狗被她以血食養的彪悍兇猛,連陳錢他們都繞道走,孟寧也沒有束著它,由得它自己去覓食。
昨天夜里將軍拖回來只兔子,讓那稀粥寡的臉都青了的趙琮,偷偷進林子里打了牙祭。
趙琮訕訕,嘟囔了句什么。
孟寧沒聽清,只朝外看了眼,“還有多久到白陽峽?”
“快了吧。”趙琮拿著袖子擦臉,等將泥印子擦掉,又將身上抖落干凈,偷摸摸擼了將軍一把,趕在它呲牙之前快速縮了回來,
“對了,江朝淵說,這白陽峽有隱患,怕這些難民走在后面鬧出亂子,我們人手不足應付不了,所以待會兒出白陽峽時,讓人帶著糧食,領著他們先走。”
他也聽李八尺說過白陽峽的情況,前半段沒什么危險,就是后面快要出去的一段路不安全,這兩日涌來的那些難民又并非人人乖順。
江朝淵與他解釋,說他們要是先出了白陽峽,無人盯著,萬一后面鬧出亂子沒人壓得住,倒不如用糧食吊著所有難民先行,他們在旁盯著,的確會安全一些。
“我覺得江朝淵說的挺有道理,而且他也留在后面跟我們一起走,不怕他搗鬼,阿姐覺得呢?”趙琮問。
孟寧說道,“你既覺得有道理,那聽他安排就是。”
趙琮答應下來,閑來無事,又開始招貓逗狗,被將軍不耐煩地給了一爪子,才眼珠子滴溜溜轉著,狗狗祟祟地問,“阿姐,姑母去哪兒了?”
“去見故友,與人道別。”孟寧淡道。
趙琮小小翻了個白眼,他是沒她聰明,可又不是傻子。
他們入奉陵之后就一直和雁娘子住一起,她有幾個故友能不知道?況且他們離開奉陵都快三日了,告什么別需要這么久,到現在都沒跟上來的?
最重要的是,阿姐每次這么糊弄他,肯定是干黑心事了……
“再這眼神,讓將軍咬你。”孟寧懶懶說道。
趙琮撇撇嘴。
恰在此時,前方有些騷動,外間傳來從魁的聲音,“女君,到白陽峽了。”
……
原本開闊的地形,變得崎嶇,兩邊綠意漸退,褐紅色的崖壁高聳,抬頭望過去,幾乎遮住了后面的山巒。
入白陽峽的地方,崖壁上稀疏長著些草木,可當通過最初一段狹窄之路,里面的瞬間變得寬敞,甚至能瞧見矮草茂盛。
“這地方倒是稀奇。”趙琮驚訝。
當初南下時,他們逃到蜀州后,便混在船上走水路進奉陵,就連江朝淵他們也是乘官船一路追蹤而至,這白陽峽還是第一次來。
方才在外間瞧著綠意突沒,還以為里面也都是些土石,峭壁光禿禿的,沒曾想是這般風景。
孟寧也倚在車窗邊,抬眼打量遠處,人群前面,高頭大馬之上坐著的人背脊挺直,哪怕周圍無數人,也一眼就能認出江朝淵。
他抓著韁繩騎馬走過突出的崖壁之下,頭頂上方的大石迥異巍峨,要是能突然落下來,砸在江朝淵腦袋上,鮮血迸濺,那石頭一定會更好看。
江朝淵突然覺得后頸涼颼颼的,皺眉朝著不遠處的馬車看了眼。
“大人,怎么了?”陳錢疑惑。
“沒什么。”江朝淵手搭在劍上,抬頭看了眼天色,之前還是艷陽高照,這會兒卻是陰了下來,他說道,“讓李八尺留意著前面,到危險之處前就提醒,還有,讓所有人再走快些。”
白陽峽前后約莫十里,難民蜿蜒成長龍,快速從中穿行,約莫走了大半個時辰,就到了李八尺之前說的那段路。
李八尺說道,“這里崖壁有些松了,但這下面路上干凈,沒有落石,我瞧過了也不見碎石滾落,只要不靠近這邊崖壁,沒有外力沖撞,走快些通過應該沒有問題。”
“還有那邊,之前被大雨沖散了,那水潭旁邊是個斜坡,走的時候別靠近就無礙了。”
江朝淵頷首,對著陳錢道,“照剛才的安排,讓難民分批過,李叔,你帶著他們。”
孟寧坐在馬車上,瞧著江朝淵有條不紊的安排人手,又親自帶著人在旁監看,怕有難民作亂,還親自前去警告一二,更時不時讓人去幫一些帶病帶傷之人。
她朝著身旁趙琮側頭,“江朝淵在收攬民心,你怕嗎?”
趙琮搖搖頭,“怕不至于,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這種時候出去搶功勞沒必要,這里本就不安全,早些過去對大家都好,而且之后也多的是機會讓百姓知道孤這個太子的好。再說了,江大人是代孤安撫難民,孤甚欣慰。”
孟寧聽著少年搖頭晃腦一番話,驀的笑了聲,“長進了。”
前面的人走的很快,等大半的人都過去后,天色徹底陰了下來,李八尺望著天,扭頭說道,“江大人,要下雨了。”
江朝淵抓著韁繩,“讓他們再快些!”
可哪怕再快,那路也只夠人一批批過去,等到了最后兩批人時,有大風刮起,兩邊山壁發出刺耳呼嘯聲,似是猛獸咆哮極為駭人,下方一些膽子不大的難民忍不住尖叫。
“只是起風了,不準亂跑!”
見有人想要朝前跑,江朝淵厲喝出聲,一直弩箭直接釘在方才推攘的人身前,那些人嚇了一跳,江朝淵大聲道,“繼續朝前走,出了白陽峽就好!”
方才起了騷亂之人,安靜下來,旁邊陳錢和李八尺連忙呼喝著,讓他們繼續走,孟寧瞧了眼前面的人,低聲道,“我們也該走了。”
馬車跟在后面,附近留下的官兵也都跟了上來,江朝淵策馬走在馬車旁邊,在越來越大的風聲呼嘯之下,所有人有驚無險的出了白陽峽,待前方開闊起來,瞧見早已經等在遠處烏泱泱的難民時,趙琮說道,“剛才聽到有石子落下來,我還以為會出事,還好我們……”
轟隆——
一聲巨響,卻是有巨石滾落下來,那煙塵漫天的聲響驚了所有的馬,馬車瘋狂朝前沖著,從魁根本拉不住,而片刻后車輪像是撞上了什么,“砰”的一聲后卡住急停。
“孟寧!!”
孟寧身形不穩,直接被甩了出去,被趙琮死死抓著手腕掛在車邊,而趙琮也半個身子都傾了出來,被抓著的木欄搖搖欲墜。
“女君!”
從魁大驚失色,扭頭就想棄車抓著人,卻不想有人大喝了聲,“你救太子。”
下一瞬江朝淵騎馬靠近,騰身而起靠近之后,一把抓住孟寧的胳膊,朝著趙琮厲喝,“松手,自保!”
趙琮卻沒第一時間放開,胳膊撞在了車桿上見了血,直到孟寧也輕喝了聲“放開”后,少年這才松手。
江朝淵抱著孟寧朝踩在馬車邊緣借力跳開,抬手時寒光朝著那瘋馬疾射而去,而從魁也是一把撈住了趙琮落在地上。
那馬嘶鳴了一聲,馬車轟然倒向一旁,拖拽著撞上難民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