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二章

　　待到趙福生牽著蒯滿周來到鎮魔司議事閣內時，議事廳內已經擠滿了人。

　　帝京鬼禍之后，禍級以上馭鬼者都接到了消息，陸續趕來了此地。

　　趙福生進來時，廳內兩側俱都站了人，將領們的位置上也坐滿了，看到趙福生的時候，以賈宜為首的眾人率先起身，以此舉昭示對她的尊重。

　　她粗略數了一下，議事廳內約有一百多人，這可不是小數目——還有更多的不入流的馭鬼者沒有資格參與此次會議。

　　看到這些人的存在，趙福生百感交集。

　　她牽著蒯滿周的手穿過人群，賈宜等人已經為她留了椅子，是當初封都專屬的座位。

　　如今封都不在了，眾人已經默認這個位置是她可坐的。

　　但趙福生走到封都之位時，并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往最正中的位置走去——這是鎮魔司當年唯一的帝將臧君績的座椅，自臧君績死后，這把椅子無人能坐。

　　期間倒也不是無人想坐，只是這間屋舍暗藏著臧君績的鬼尸，一旦碰觸這把椅子，便如同冒犯鬼神，會遭厲鬼反噬。

　　賈宜見趙福生行來時，正欲說話，卻見她越過封都專屬位置，走向正中的那張長椅時，瞳孔急縮。

　　“趙——”

　　他剛一出聲，就見趙福生已經走到帝將之座的面前。

　　眾人臉色微變，賈宜道：

　　“小心。”

　　話音一落，趙福生已經坐了下去。

　　接著議事閣內發生詭異，地面開始涌出紅霧，無數血線形同細長的鐵線蟲，頃刻間活了過來，鉆纏向趙福生的雙腿，并以閃電般的速度鉆入她身體之中，靈活如蛇的游移。

　　須臾功夫，血紅的鬼線鉆入趙福生的臉部。

　　那血影在皮膚下化為青黑，將皮膚高高撐起，十分嚇人。

　　半晌后，有厲鬼力量撕扯趙福生身軀。

　　可在這撕扯力量下，趙福生身體分裂，一分為五，這些鉆入她身體的血線立時斷裂，化為煞氣下沉。

　　在她身體下方，地獄的陰影閃現，將這些煞氣及殘余血線吸納入內。

　　她分裂的身軀重組，緩緩合而為一。

　　趙福生拼合身體后，轉了轉脖頸，又動了動手腕等，接著若無其事的道：

　　“會議開始。”

　　而那股傷害她的力量消彌于無形，被她引入六道輪回，鎮入十七層鬼域——那里是臧君績的領域，這些曾經它遺留下的殘碎組織，會感應到臧君績的氣息而與它拼湊、安靜。

　　打開鬼域的同時，臧君績的厲鬼煞氣泄露，議事閣內殘余的鬼軀似是感應到了它的存在，暴涌的戾氣變得平順，仿佛狂風怒號的大海轉眼間便變得風平浪靜。

　　……

　　眾人本以為一場惡戰會在所難免，卻不料趙福生竟在打照面的功夫便解決了戰斗。

　　最為怪異的，是這些血線僅只是議事閣臧君績殘余氣息之一。

　　照理說厲鬼力量一動，會引發此地出現尸山、血海的鬼境，無數厲鬼怨魂復蘇，但趙福生打開地獄后，此地卻一反常態的平息了煞氣，仿佛感應到了某種可怕氣息，而變得格外順從的樣子。

　　眾人大惑不解，卻對趙福生實力有了更新的認知。

　　賈宜喉間發緊。

　　他已經一再高估了趙福生的力量，可此時從眼下的情況看來，他所謂的‘高估’實際還是‘低估’了。

　　封都的位置無人再坐，蒯滿周一屁股坐到地上，后背靠著趙福生的大腿。

　　沒有怪事發生，鎮魔司議事大廳內風平浪靜。

　　所有人收斂了聲息。

　　趙福生環顧四周，主動打破了沉默：

　　“封都已死。”

　　她一句話石破天驚。

　　縱使封都厲鬼復蘇之事在鎮魔司這間議事大堂內已經不算秘密，可眾人聽到她公布此消息的時候，依舊心中一顫，許多人臉上露出焦慮之色。

　　賈宜的嘴唇動了動，想要說話，卻又強忍住。

　　“封都之死與武清郡有關。”

　　趙福生說完，看向賈宜：

　　“賈大人，你找個人記錄，接下來我會說武清郡鬼案始末，你們記錄好之后，放入卷宗檔案，以警示后人。”

　　此舉正合賈宜心意。

　　武清郡一案死了如此多人，他早對此案好奇。

　　但此案之中死的大多是帝京人，萬安縣人存活下來了，他若主動詢問，難免會給趙福生一種逼問前因后果的架勢——若是早前，帝京實力雄厚，有封都及數位王將坐鎮，逼了也就逼了。

　　只是當下情況又不同了。

　　帝京的王將死了大半，趙福生似是在武清郡鬼禍中實力竟還有晉階，這就由不得賈宜不細細盤思。

　　“劉猛，你去尋人。”

　　那劉猛領命出去，不多時逮了一個儒生打扮的中年男人站在議事閣前。

　　劉猛拉他進屋，每走一步，此人便受煞氣侵蝕，不多時嘴唇發青，冷汗涔涔。

　　他只是普通人，此間事了后，他受議事閣煞氣影響，難免要大病一場，影響壽元的。

　　趙福生見眾人抬來桌子，那儒生自我介紹了姓名，隨即坐下手忙腳亂的做準備。

　　她說道：

　　“此人記案有功，稍后帝京金將替他家中打個鬼印，以恩澤他家人。”

　　賈宜點頭領命。

　　那人聽聞這話，眼睛一亮，接著動作倒麻利了許多。

　　少頃，那儒生做好準備，低聲道：

　　“大人可開始了。”

　　“好。”趙福生點頭：

　　“我便從我們出發前往武清郡的那天說起。”

　　“我受封都之托，與余靈珠、王之儀及蔣津山幾人領頭，帶人前往武清郡。”說到這里，趙福生補充說明：

　　“這一段之后留余地，當日出行的人員名錄都登記在冊，后續補上便行。”

　　那儒生應了一聲。

　　趙福生又道：

　　“我們出發后，路途上我向余靈珠打聽了一些武清郡的大概事情，之后她提議改道入郡，說她知道一條峽谷道，能借道提前進郡。”

　　這一段事件詭譎離奇，還非得從頭說起不可。

　　“那一天事不湊巧，一入峽谷之前，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雨中眾人受困在峽谷道下，于是馭鬼者之一的苗有功便派了手下游洪等人前去打探前方路徑。

　　趙福生提到這十名令使來到一處荒村，村中恰好死了人，在辦喪事。

　　眾人擔憂有鬼，便帶著村長折返而回。

　　……

　　她說到這里，閣中眾人已經聽得毛骨悚然，那記錄案情的儒生更是雙手顫個不停。

　　之后村中頻出古怪，一是趙福生等人在村祠找到王、蔣二人泥塑神像；二是村民一瞬間離奇消失；三是眾人開棺，竟在棺內發現了活著的游洪尸體。

　　趙福生又提到眾人分頭行動，打算查探這座處處充滿詭異的村子，卻誤入鬼祭。

　　案情環環相扣，鬼祭之中遇到詭異樹藤，入侵眾人身體，村中自成法則。

　　而村長竟然是多年前失蹤的伍次平。

　　……

　　后續眾人帶著伍次平回到武清郡。

　　“在回程的路上，伍次平提到了一樁關于武清郡的陳年舊案。”

　　趙福生又將長焦縣董富貴逼奸唐敏，致使民婦跳井死亡，令其夫怒而殺人，死后厲鬼復蘇一案提過。

　　……

　　這樁案中案被淹沒在武清郡復雜而又恐怖的鬼案中，卻又形成了武清郡鬼案重要的一環。

　　輪回、轉世、血海、鏡中世界，唐敏、高甚夫婦、孫紹殷及常老太太祖孫，最終交織成了武清郡大案。

　　“常家所在之處即是鬼案的本源，受其標記的原則之一，與常家有瓜葛。”

　　趙福生分析：

　　“這個瓜葛包括了生意往來、繳納稅賦、上貢物品，甚至可能點頭問好的交談。”

　　她的話說得眾人毛骨悚然。

　　賈宜一開始其實對帝京眾人之死確實心中生疑。

　　畢竟余靈珠的能力旁人不清楚，他卻心中了然——時光輪回。

　　在他看來，余靈珠與鬼對敵的能力興許不行，但她逃跑能力一流，不應該回不來。

　　王之儀、蔣津山法則也很特殊，怎么會死在武清郡內。

　　但此時一聽趙福生提及眾人進入武清郡，隨即時光錯亂，一再被困入鏡象世界，最終打破本源，逼出鬼樹雛形，縱使他沒有親自參與此案，可僅憑趙福生言語描繪間，便能想像得出來當時的危險。

　　武清郡的鬼禍中，最先現形的是高、唐夫婦，二鬼以血鏡困人，隨后鬼樹現形，鬼倀叫魂。

　　這一招帝京人已經領教過了，尤其是洪添——帝京萌發的鬼樹之禍就是從東城燕嶺街開始的。

　　他初時只當自己倒霉，這會得知前因后果后，才了解到這樁鬼禍并非與倒霉有關，而是與常家有關。

　　前些年，常家入京立據點，當時是由馭鬼者王令從中牽線，讓常家在東城落戶下來。

　　王令是余靈珠心腹，受她庇護，此舉本是想對諸方有利，哪知最終會埋下這樣一個禍端。

　　“鬼倀叫魂之后，不能答應，一旦答應，便被厲鬼標記，會成為鬼祭下一個目標。”

　　而成為鬼祭目標后，鬼樹會神不知鬼覺的將人吊起來。

　　此時人的血肉、意識會被鬼蠶食，繼而陷入鬼域影響認知，會陷入一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狀態。

　　當它們以為自己熬過一生，‘死亡’后又會落入血海，經歷輪回，重復進入下一生。

　　“事實上這種所謂的長生并非真正的長生，只是鬼倀意識不到死亡而已。”

　　趙福生說到這里，眾人才算明白程夢茵等人離奇失蹤數十年，既找不到人，魂命冊卻又顯示還存活的緣故。

　　“在這樁鬼案中，鬼樹叫魂涉及了余靈珠，王之儀、蔣津山兩位大人為求她而死，厲鬼復蘇時，王、蔣被我馭使。”

　　趙福生說到此處，展示出鬼神牌，將王、蔣二人召喚出來。

　　她如今功德值豐足，武清郡一案雖說危險，卻給了她極大回報，再召喚鬼神現世，所消耗的功德值便不值一提了。

　　二鬼一現世，打破議事閣煞氣平衡。

　　眼見議事大廳內即將厲鬼復蘇，現出鬼域征兆，眾人面色疾變時，下一刻，趙福生召喚封神榜，鬼碑一現，所有魑魅魍魎盡數被鎮壓，異象又隨著王、蔣二鬼消失，重新消散。

　　趙福生接著又道：

　　“此次鬼案之中，我萬安縣也有人員傷亡——”

　　她語氣頓了頓。

　　孟婆在世時，如涓涓細流，陪坐在她的一側。

　　當她一回首，孟婆會微笑著看她，會示意她自己就陪在身側。

　　她出行時，孟婆會陪伴左右。

　　趙福生心中隱隱作痛。

　　進入鎮魔司、辦鬼案，早已經猜到了馭鬼者沒有好下場的結局，可人非草木，當真的有身邊人離去時，趙福生依舊難以抑制內心的痛苦。

　　半晌后，她控制了情緒：

　　“請記錄，萬安縣孟婆死于鬼禍，事后被我馭使。”

　　說話的同時，她露出地獄的一絲氣息。

　　十七層地獄的氣息一泄露，許多人感應到了封都的氣息，面色一變。

　　就在這時，孟婆被她召出。

　　厲鬼頭頂血月，立即就要擺鍋開爐，熬湯送水。

　　每個被孟婆眼光掃過的人，俱都不寒而栗。

　　趙福生很快將孟婆收回，又接著道：

　　“萬安縣里，許馭受乾坤筆力量反噬，雙目失明，目前尋找大夫。”

　　記錄的儒生滿頭大汗，奮筆疾書。

　　其他馭鬼者一聲不吭，對這場慘烈的鬼禍僅聽描述，便已經格外害怕了。

　　“余靈珠最終逆轉時光，引常浩、常老太現出本源之相，將其關入封都十七層鬼域。”

　　這也是余靈珠的死因。

　　賈宜倒有些感嘆了。

　　兩人相識數十年，是多年的老朋友。

　　余靈珠嘴上不承認，可作為多年老友，他卻知道余靈珠受武清郡常家鬼禍困擾。

　　如今鬼禍現出雛形，她因鬼禍而死，恐怕死前心境是很坦然的。

　　“余大人也算死得其所。”

　　賈宜說道。

　　趙福生沒有接這話，只是又道：

　　“封都死于鬼域變化。”

　　……

　　紙人張拼合鬼棺的剎那，強行打開地獄，這相當于變相打破了封都鬼域的平衡，令得封都失控，厲鬼復蘇。

　　“我令滿周引封都入武清郡，使其將武清郡鬼禍關入其中。”

　　說完，她道：

　　“諸位，這就是武清郡鬼案始末，若有不清楚的，接下來一刻鐘之內請向我提問，事后我不再做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