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屏息斂聲,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死寂被一道蒼老而顫抖的聲音打破。
“陛下,三思啊!”
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臣,顫顫巍巍地從隊列中走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陛下!烏勒兵強馬壯,三十萬大軍壓境,并非虛言,實在不宜再起刀兵啊!”
他的話,像是往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顆石子,瞬間激起了層層漣漪。
立刻,便有數名主和派的官員跟著跪了下來。
“請陛下三思!”
“是啊陛下,周……周大人如今已是庶人,軍中無人能擔此大任,主戰實在不妥!”
賀周兩家現在是邊關的定海神針。
一個定赤冗。
一個定烏勒。
少了周從顯這根定海神神針,那些原本搖擺不定的墻頭草,此刻也紛紛倒向了主和的一方。
一時間,求和之聲,此起彼伏。
那老臣更是叩首在地,聲淚俱下。
“陛下,烏勒汗王既然誠心求娶,點名要慶珈郡主,那便……那便允了他們就是!”
“不過是一位郡主,換我大盛邊境數十年的安寧,換我大盛萬千將士的性命,值了啊陛下!”
“住口!”
蕭霖的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他森冷的目光,如利劍一般,直直射向那跪在地上涕淚橫流的老臣。
“我大盛,何時變得如此懦弱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千鈞,重重地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一個小小的烏勒,想要朕未來的皇后,朕竟然就要退避三舍,拱手相讓?”
那“皇后”二字,他咬得極重。
帶著無盡的占有欲,和被冒犯的滔天怒火。
老臣渾身一顫,面如死灰,還想再說些什么。
蕭霖卻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再給他。
他緩緩抬起手。
“拖下去。”
“斬了。”
冷酷無情的話語,在大殿之上,清晰地回響。
立刻有兩名侍衛上前,一把架起那老臣,堵住他的嘴,就這么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生生拖了出去。
凄厲的嗚咽聲,漸行漸遠。
朝堂之上,瞬間恢復了死一般的靜謐。
所有主和派的官員都白了臉,紛紛低下頭,噤若寒蟬,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
……
黃昏時分,落雪更大了。
一輛不起眼的青帷馬車,在簌簌的飛雪中,停在了周府的角門。
孟興江下了馬車,甚至來不及撣去肩頭的落雪,便徑直朝著周從顯的書房走去。
曾經門庭若市的常山王府,如今,只剩下了一個簡簡單單的“周府”牌匾。
府內冷清,下人也遣散了大半。
書房內,燭火通明。
孟興江與周從顯相對而坐,一盤棋局,已經下了近兩個時辰。
窗外風雪呼嘯,室內卻溫暖如春,只有棋子落在棋盤上的清脆聲響,偶爾打破這沉寂。
兩人議事,一直持續到深夜。
另一邊,周珈芙的院子里。
這些天或多或少有些風言風語吹進她的耳中。
她強迫自己不去聽,不去想。
可那顆心,卻總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她發現,自己的院子,似乎比以往更“干凈”了。
除了幾個在府里伺候了十多年的老人,再也見不到一個生面孔。
阿娘和爹爹,將她保護得密不透風。
可這種保護,卻像一個華麗的囚籠,讓她感到窒息。
周珈芙坐在窗前,看著窗外被積雪壓彎了枝頭的梅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一種強烈的不安,攫住了她的心臟。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念頭閃過她的腦海。
她豁然起身,披上一件狐裘沖進了風雪里。
夜深人靜,雪地里,只有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足跡。
還未靠近書房,遠遠的,她便聽見了舅舅那沉穩的聲音,順著窗欞的縫隙,飄了出來。
“烏勒驕橫,行事猖狂,此次更是將借口送到了我們手上。”
“師出有名,此乃天賜良機!”
“只要部署得當,必能一舉將其拿下,徹底根除我大盛北境的百年之患!”
周珈芙的腳步,頓住了。
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書房內,沉默了許久。
久到周珈芙以為爹爹不會再開口。
周從顯那熟悉而略帶沙啞的聲音,才緩緩地,傳了出來。
“陛下……年輕氣盛。”
“他不止一次在私下與我說過,想要效仿太祖,御駕親征,親手開疆拓土,立不世之功。”
“這一次……”
他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與沉重。
“這一次,有了芙兒做‘投名狀’,他恐怕,就更有理由,堵住朝中那些老臣的嘴了。”
投名狀……
周珈芙的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后面的話,她一句也聽不見了。
原來……是這樣嗎?
她就是那個被推出來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就是那個,讓他可以名正言順發動戰爭的,“投名狀”。
全都是在利用她嗎?
周珈琪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瞬間竄遍了四肢百骸。
比這漫天的風雪,還要冷上千倍萬倍。
一片冰涼的雪花,悠悠然落在她的鼻尖上,瞬間化開。
可她心底那無法抑制的惶恐與冰冷,卻在瘋狂蔓延。
是不是所有人……
是不是所有人都在騙她?
恍惚間,她聽見書房里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音,是舅舅要告辭了。
周珈芙大驚失色,慌亂間,趕緊閃身躲進了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桂花樹后。
“吱呀——”
書房的門被打開。
孟興江披著大氅走了出來,一眼,就看見了雪地上那串由遠及近,又在窗下戛然而止的凌亂腳印。
腳印很小,陷得很深,看得出主人的慌不擇路。
它最終,延伸到了不遠處的桂花樹后。
孟興江深邃的目光,在黑暗中微微閃動了一下。
他終究是化作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他沒有聲張,而是轉過頭,對著書房里那道依舊佇立在燈火下的挺拔身影,緩緩開口。
“從顯。”
“芙兒已經長大了。”
他的聲音,被風雪吹得有些模糊,卻依舊清晰地傳了進去。
“她是個聰慧的孩子。”
“有些事,瞞是瞞不住的。”
“或許……是時候,該讓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