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夢云的這番話,全部都是傳音相告,可這一字一句之中,透著的卻是甘愿赴死的決絕!
縱使是實力強大的轎中女子,此刻都忍不住微微有些詫異:
“我雖然對你們的事情了解不多,但我也大概知曉,你似乎窺得到未來一角,得見到了未來的一些事情,自此以后,你開始神魂割裂,時常自毀。”
“我很好奇。”
“你……”
“看到了什么?”
無論是在青玄圣地未曾覆滅之前,還是青玄圣地覆滅之后,何夢云這個人,似乎一直都像是一個不容易惹人注意,甚至時常會被人忽視了的小透明,她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邊緣人物。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一個甚至會讓人遺忘的邊緣人物,卻是整個青玄圣地中,唯一一個,時常想要自毀之人。
縱使是轎中女子,都忍不住有些好奇。
她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為什么會如此?
“我看到的是什么,其實并不重要。”何夢云搖頭:
“重要的,是我做了什么,整個青玄,虧欠師弟者有,辜負師弟者更多,但若要說,百死難辭其咎者,我應當算是首當其沖之人……”
“我得罪,贖不了。”
“縱使死去,縱使付出一切償還,也永遠還不掉……”
轎中女子那雙美眸,都忍不住微微有些詫異,面紗之下的面頰也帶起了幾分疑惑,她深深地看著何夢云。
但最終。
她并未追問何夢云為何如此,只是搖了搖頭:“你的命,不行。”
“前輩……”何夢云慌了,覺得是這位前輩不愿意幫自已,正打算再說點什么,倒是轎中女子已經說道:
“念朝夕必死無疑,想要她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只有一個。”
“跟隨我,成為鬼修!”
這話一出,何夢云猛地瞪大眼睛,就連顧修都有些詫異。
“我打算將她帶往幽冥海。”
“我會教她修習鬼修之法,她現在的神魂很強,配合上這不滅神火,她若是走上這條路,未來的前途將會不可限量。”
“但……”
“陰陽兩隔,本就是世間鐵律。”
“從今往后,她于你們而言,和死了也差不多了。”
“而且,縱使修行鬼修之道,縱使她的神魂復蘇,縱使她真正蘇醒,她也會忘記很多很多事,忘記很多多人,包括你們二人。”
“甚至……”
“識得春風當面過,靈臺霧瘴已千尋。”
“哪怕再次相遇,就在你們二人身前,她可能除了會感到一些熟悉,或許會感到心痛之外,再也不會有其他關于你們的任何記憶存在。”
“她會一生一世追尋那令她愧疚之人。”
“卻又生生世世,無法真正想起那人到底是誰。”
轎中女子的話語很是朦朧,似遠似近,甚至一時間讓人難以判斷,她到底身處過去、未來還是當下。
或者說,讓人有些難以確定,她說的到底是念朝夕……
還是她自已。
“噗通~!”
聽完轎中女子的話,何夢云整個人癱倒在地,好似失去了一切力氣一樣,她的嘴唇都在顫抖,那傀儡木訥雙眸帶著萬千復雜思緒。
明明……
明明大師姐的神魂都已經補全了,明明她都已經和顧修相逢了……
可……
可此番相逢之后,等待她的,卻將是更加殘酷的陰陽兩隔。
這樣的結果。
讓何夢云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
“死亡,不一定是終結。”轎中女子看著何夢云,低聲說道:“或許對她而言,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贖罪之后的解脫。”
解脫嗎?
何夢云愣了愣,對轎中女子話中的意思有些似懂非懂。
但無論懂或不懂,她都必須明白。
這是大師姐。
活下去的唯一辦法。
“前輩可有辦法,讓她徹底忘記一切?”卻在此時,一直在旁沉默的顧修,突然開口問道。
“忘卻?”轎中女子看了看他,隨即驀然一笑:
“所以,你現在算是……”
“原諒她了?”
顧修沒有立刻回答,反而陷入了漫長的沉默,就在轎中女子都以為顧修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就聽顧修輕聲說道:
“逝水東流不回顧,春風陌路兩相安。”
此話一出。
念朝夕那始終盤膝而坐神魂之體,都在這一刻顫動起來,而她身上依舊燃燒著的那團不滅魂火,此刻也已瘋狂搖曳起來。
旁邊癱坐在地的何夢云,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了釋懷的笑容,可笑著笑著,那本不該流淚的眼眶,卻有兩行清淚滑落。
滾落在地。
摔的四分五裂。
她們聽懂了顧修話中的意思,也明白顧修的決心。
往事不可逆,逝者如斯夫。
既然如此。
便不再回首顧盼。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對于念朝夕而言,忘卻一切,重新開始,或許是更好的選擇,若是能夠將那執念消弭,更是甚好。
“不回顧。”
“兩相安。”
轎中女子也在口中輕輕喃喃,她那張遮蔽了容貌的面紗,將她所有表情盡數遮掩,讓人看不清面紗之下的臉上是何表情,但她那眸中,卻也難免,隱約有幾絲悲戚和釋懷閃過。
不過這些神情,只是一閃而逝,好似從未出現。
轎中女子只是搖搖頭:
“執念如絲,穿輪回而不斷。”
“此間雖有輪回忘卻,卻執念猶存。”
“我做不到。”
顧修點點頭,終還是沒說什么。
轎中女子倒是格外果斷,見顧修不再說什么,當即手中紅紙傘一揮,就見那盤膝而坐的念朝夕當即縮小起來,片刻之后被紅紙傘收入其中。
不過讓人意外的是。
在那一團不滅魂火被收納進紅紙傘的前一瞬,一縷火苗,從中飛出,落在了顧修身前。
顧修皺眉,想要拒絕。
可轎中女子卻只是撫了撫紅紙傘,輕聲說道:
“既要春風陌路兩相安,那這一縷無足輕重的魂火,便算是她的告別之物,這是她自已的選擇,你勿需推辭。”
“而且……”
轎中女子說著,揮了揮衣袖,那已經彌散開來消失無蹤的白虎魂珠,竟然再次出現,不過轎中女子并未相讓此物,而是將其拿在手中,仔細看了一眼之后對顧修說道:
“作為交換,此物將由我帶走。”
“便也算是,兩清了罷。”
聽到此言。
顧修終于還是未再拒絕,收下了這一縷被分割開來的不滅魂火。
而見她如此,轎中女子終于還是笑了笑,未再停留,腳步一踏,整個人便持著雨傘,邁入虛空。
只是。
在她邁步虛空,身形都開始模糊的時候,隱約可以聽到,她那帶著幾分惆悵的聲音遙遙傳來:
“彼岸花開開彼岸,忘川河畔亦忘川。”
“奈何橋頭空奈何,三生石上……”
“寫三生……”
最終。
這原本熱鬧非凡的白虎秘境,終于還是重新恢復了一片死寂。
顧修收回目光,朝著何夢云點了點頭算是示意,隨即也邁步,朝著那虛空印記而去。
他要離開了。
他能感覺到,自已的陰魂之體正在消散,而自已的意識,正在被身軀和真正的神魂吸引。
“顧修!”
最終,還是何夢云喊住了他。
顧修停下腳步。
但未曾回頭。
何夢云看著他的背影,眸中帶著心碎,但還是顫顫巍巍的拿出了一枚宛若白玉一般的虎牙:
“這是白虎秘境中的白虎牙,蘊含此地本源……”
“你應當比我需要此物。”話沒說完,顧修開口。
何夢云怔了怔。
顧修倒也沒有撒謊。
白虎牙雖說蘊含了此地的本源之力,但對于現在的顧修來說,這東西其實可有可無,他當前的境界,其實并不需要如此強大的東西,反倒是何夢云,她的肉身只剩下了一條手臂,靠著寄宿傀儡生存。
但傀儡畢竟是傀儡,力量終究有限。
若是得了這根白虎牙,只要稍加利用,至少在亂世之中,她也算是會有自已的自保之力。
拿著白虎牙,何夢云只感覺這冰冷刺骨的白虎牙,似乎都變的滾燙無比。
要數次張口,想要說點什么。
可最終。
那千言萬語卻還是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她掙扎著起身,朝著顧修,深深行了一禮。
那是面對道友的基本禮儀。
而非。
面對師弟……
顧修的那句“逝水東流不回顧,春風陌路兩相安”她聽明白了,也知道那句話不僅僅只是說給念朝夕聽的。
同樣,也是說給自已聽的。
但……
自已真能心安嗎?
自已……
根本就做不到,不回顧啊……
但這些話,她并未說出,只是看著顧修從那虛空印記構筑的通道之中離開,看著他從始至終未曾回首的背影。
一直到顧修徹底離開,通道徹底關閉。
何夢云終于還是忍不住坐在地上,抱緊雙膝,整個人蜷縮猶如一個被遺棄了的孩子一般。
無助,彷徨,悲傷。
在沉默了不知道多少時間后,她終于還是忍不住:
“嗚嗚~”
“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