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剛剛破曉,裴綏就醒了。
孟笙還在熟睡,呼吸平穩。
他躡手躡腳把自己的手從她脖子底下抽出來,再把她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放下去,掀開被子下去洗手,剛洗漱完出來廚師就來了,和他確認了下早餐菜單,就去廚房忙活了。
房門沒有關緊,留了一條拳頭寬的縫隙,孟笙是聞到廚房傳來的陣陣香味醒來的。
等基礎檢查做完,醫生說了些注意事項離開后,廚師就把做好的早餐端進病房。
上午九點,喬娜和周部長一起來醫院看望她,見她醒了,兩人都很開心,也都松了口氣,順帶把這幾天美術館的工作進展和她做了個報告。
兩點半左右,伊筠帶著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人來了醫院,一邊介紹道,“這位是我朋友,心理學教授歐熙雅。”
“這位是孟先生,孟小姐的哥哥,這位是裴律師,孟小姐的男朋友。”
“這位就是孟笙,孟小姐。”
早上吃早餐的時候,裴綏就說過下午會有心理治療師過來,還把那天伊筠對她心理健康的判斷告訴她了。
聽到“輕度抑郁”時,她其實挺意外和震驚的。
她并不覺得自己有抑郁癥,也不知道這抑郁什么時候有的。
打過招呼后,歐熙雅就把孟識許和裴綏請出了病房,房門帶上后,她把一杯溫水放在一旁的床頭柜上,對孟笙柔和一笑,“孟小姐,你別緊張,放松,我們就簡單聊聊,像朋友一樣。”
孟笙現在確實不緊張,她也輕輕一笑,“我還好,不怎么緊張,歐教授有問什么,直接問吧。”
歐熙雅點點頭,沒有直接進入主題問題掩藏在心底的傷,“你今天早上醒來,感覺怎么樣?心情。”
……
里面的對話進行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左右,歐熙雅一走出來,裴綏和孟識許就從沙發上站起身,上前迎了幾步,有些關切和緊迫地問,“歐教授,怎么樣?”
歐熙雅示意他們先坐,自己則坐在伊筠旁邊,“孟先生,裴律師,我想孟小姐的初步情況阿筠應該和你們說過,和阿筠的判斷無異,輕度抑郁,大概因為這次暈倒,現在抑郁已經到了中度的臨界點了。
剛剛的一個小時里,我和孟小姐沒聊案件,也沒聊她心底的傷痛,只隨便聊些八卦娛樂和一些趣事,孟小姐的性格是開朗的,也很會自洽,不是那種一深處黑暗就認命之人,她會掙扎,會努力向陽,但也正是因為這點,很容易讓人忘記她心底原有并沒有愈合的傷,但往往這樣的人,傷的是最重的。”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微笑抑郁癥”,這個病癥的評估還需要借助精神科的系統評估,簡而言之,微笑抑郁的病癥就是對外開朗活潑,夜深人靜獨處時,她會換上一個新的人格,陷入一種無法自拔的壓抑和痛苦的程度,孟小姐現在是有這個趨勢。”
我想她這兩年里內心受到的打擊不小,而且還是連貫性的,一次又一次地壓倒她的救命稻草,讓她身處絕望和孤獨之中。”
孟識許臉上的神色有片刻的怔然。
之前只聽裴綏對伊筠那番話言簡意賅地復述,他當時就覺得鋪天蓋地的愧疚和心疼在頃刻間就將他淹沒了。
現在親耳聽到心理治療師這番話,他忽然覺得有些窒息。
都難以想到從母親死后,那個小時候就開朗活潑又嬌氣還愛掉金豆子的小姑娘在長大后,心里經歷過怎樣的絕望。
她自小就被父母和他保護得很好,小時候就算是見到一只流浪狗她都會覺得可憐,還領養過兩只,但可惜那些流浪狗最多的也就陪了她四五年。
后來長大了些,大概明白了死亡離別之苦,她不再收養,而是把遇到的流浪狗送到專門的機構里,父母想保護她這種善良和愛心,每年都會以她的名義捐一大筆錢給流浪動物機構。
高中畢業后,她就自己開始捐。
“抑郁癥”這三個字聽著就很遙遠,更別提“微笑抑郁癥”了。
也是,母親的意外去世對她本來就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后來商泊禹出軌,閨蜜背叛,就連一向看著對她疼愛有加的婆婆都準備時刻背刺她。
在這場離婚的拉鋸戰里,她耗費心力,好不容易擺脫,卻得知父親身患癌癥,再到得知寧微微是殺害母親的兇手。
連他這個大男人都有些承受不住這些事實,可笙笙呢?
她的背脊那么薄,那么瘦,卻獨自承擔了許多,他都不敢想,如果她身邊沒有裴綏這么個幫著她謀劃,又知冷知熱的人,她那顆本就脆弱不堪的心,怕不止是有裂痕那么簡單了。
到現在的心理評估也就不是臨界抑郁中度了。
或者等到他們發現她自殺,亦或是發現她冷冰冰的尸體才會知曉這一切。
他這個大哥做得實在失敗。
大他那么多,卻常年在國外,對妹妹的身體狀況毫不知情。
裴綏心里也粘稠得很,十分難受,他其實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但聽完這番話,他還是覺得自己的心理準備做得不夠。
客廳里正陷入一種很詭異和凝重的寂靜時,病房的門忽然被拉開了。
孟笙從里走出來。
她幾乎沒什么腳步聲,但裴綏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下意識抬頭看去,見她出來了,愣了下,急忙起身走過去一手扶著她手臂,一手攬著她的腰。
微微攏著眉心問,“怎么出來了?”
“在床上都快躺出霉來了,下床活動活動筋骨,而且……歐教授的話我剛剛也都聽見了,這事關我,我也想聽聽解決的方案。”
她走到茶幾前,笑著和歐熙雅、伊筠頷首示意,隨后看向孟識許,眸色柔和,“為了家人的關心,也不想讓你們繼續為我擔憂,我都該好好活下去,既然生病了,那就好好治療,我一定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