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綏一頓,擰眉望著他遞過來的東西,并沒第一時間伸手去接。
好一會他抬頭,聲音沒什么溫度,“為什么給我看?”
“這是媽留給你的,一共有21篇遺書,都是經過修改過的,但沒有一封是寫完的,也沒有一封是署名過的。”
可想而知,崔雪蘅在寫遺書的時候心情有多復雜和糾結。
連遺產分配的手稿都有四五份,每一份都覺得不夠好,亦或是想起自己對裴綏的虧欠所更改的。
裴歡抿抿唇,出聲補充,“媽今年的記性其實已經有所退化了,尤其是到了洛杉磯后,記性總是出現紊亂,后面精神狀況穩定了,也總是想不起很多事情來,每每一忘記事情,她就會沉默很久很久……”
隨后把其他人趕出病房,自己提筆寫遺書。
這說是遺書,其實更像是崔雪蘅的備忘錄。
裴綏抬起手,在觸碰到東西時,他還是遲疑了兩秒,但最后還是接了過來,翻看那個日記本。
扉頁上花了一棵梅樹,樹干的右邊有崔雪蘅的名字和他父親的名字。
他的視線只在扉頁上停留了一秒,便翻開的第一頁。
第一頁上面寫了日期,寫了天氣,后面什么內容都沒有。
到第二頁才開始寫了點東西,大概表明了下自己活著沒有意思,不想活了的話,還想念自己的梅園不知道現在怎么樣了。
他到第三頁才看到自己的名字。
再往后面,他名字的出現頻率明顯高了。
崔雪蘅有一手好字,他在這些文字里似乎看到了崔雪蘅下筆時的掙扎,以及偶爾的顛三倒四。
可看到最后,裴綏還是沒能理解崔雪蘅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又往后面的空白頁隨便翻了幾頁,意外翻到了兩串六位數的數字。
每串數字前面都對應著一個文字:中、工。
等把牛皮封袋里的東西拿出來,他便明白了,中工是代表這兩張銀行卡,而六位數字,就更不難猜了。
是密碼。
在第27篇“遺書”里,崔雪蘅有提到過,這兩張銀行卡是留給他的,銀行里的數額不小。
他以為這就是崔雪蘅因愧疚給他的補償了。
但看到遺產分配書里的數據時,他還是詫異了。
一向冰冷淡漠的眸底涌上復雜的情緒,甚至還有一絲不知所措。
崔雪蘅居然把大部分的財產都留給了他!
還有一張他三歲那年,穿著崔雪蘅給他新買的衣服,站在雪地里和裴家那個真正的歡歡一起玩耍的照片。
背后有一行字,是他父親所寫。
歡:釋義為歡喜,一生無憂。
綏:引申含義,平安,安好。
他和裴歡也是在父母的期盼和寵愛中降生的。
第20頁的遺書里,崔雪蘅有提到自己老是回想起綁架案未發生時的美好,那時候,歡歡在,他父親在,一切都那么美好。
她說她其實恨錯了人,那年阿綏也很小,他只是一個孩子而已,她不該將錯和怨都歸結在一個年僅三歲的孩子身上。
她該怪那個沒有人性的綁匪,該怪自己沒有把他們姐弟倆看好。
那一頁有些皺巴,大概是她在那一頁落的淚最多的緣故。
裴綏睨著這些東西渾身僵硬,直接怔住了。
這些都是他意料之外的東西,不該存在,不該有的。
為什么?
以她的性子,不應該最討厭他,最恨他嗎?
為什么?
人都死了,為什么要搞這一出?
早已習慣了在她的恨意,她猛不丁地出現點的愧疚和一絲疼愛,他就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移位著疼似的。
那是多少個日日夜夜走過來的?
他已經忘了。
驀地,腦海里忽然不合時宜地浮現出崔雪蘅被接回國去世時的那一晚,他站在床沿邊,就那樣平靜又淡漠的望著她身上的生機一點點流逝。
她躺在床上,戴著呼吸機上的面罩,一大片一大片的霧氣呼出,好似想和他說著什么。
他那會以為,以為她是斥責,不想見到他,讓他滾的意思。
他當時甚至惡劣又幼稚地想,明明都要死了,他就站在那里,怎么了?
越讓他滾,他偏不滾!
死了都要給她添堵。
可不知為何,看完這些日記也好,遺書也好,還有覺得,那時候的崔雪蘅好像是有千言萬語要和他說,或許還想牽著他的手訴說自己的愧疚和歉意。
可這些到現在還重要嗎?
多少年了?
他從未在她那里感受過一絲愛意,連最基本的善意都沒有。
在她想掐死他的那晚開始,就已經不是他的母親了。
太可笑了!
真的!
實在是太可笑,他年幼、年少時期奢求過的母愛從未得到,可偏偏在崔雪蘅生命倒計時得到了。
真的……
他不知道該用悲哀還是荒唐來形容此刻的感覺。
他冷笑出聲,情緒在這一刻前所未有地激動起來,他將手中的東西扔在地上,站起身,“出國前恨我恨得要死,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現在玩這種把戲,糊弄誰呢?她這是死了都不讓我安寧?!”
“阿綏!”裴昱揚聲喊了他一句。
“我不會要,她的東西,我分毫都不會要,你們分了也好,捐給慈善機構也罷,我絕對不會要的!”
裴綏繃著臉,聲音冷冽至極,還帶著明顯的怒意,撂下這句話后,他便起身回了止水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