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硯洲神色淡漠,眉眼間凝著一層疏離的溫煦。
洗塵宴的喧闐、觥籌交錯的熱鬧,是屬于旁人的。
他的小紈,會是被冷落的那一個。
若是她因此覺得半分不適,那便不必回去了。
她若貪戀這溫泉的暖意,那就泡到天昏地暗又何妨。
只要是她不愿做的事,他都能替她擋下——帶她去尋一處山長水闊的僻靜地,沒有旁人窺探的目光,沒有俗世的煩擾瑣碎。
他可以像今日這般,替她綰發、拭身、穿衣、喂飯,將她妥帖地護在自已的羽翼之下,讓她無憂無慮。
甚至,親手為她筑一座與世隔絕的桃源。那里只容得下他們二人,讓她從此只依賴他一人,眼底眉梢,再無旁人的影子。
可他懷中的人,卻只是垂眸思索片刻,偏頭道:“不必了,我想回去。我還有自已的事要做呢。”
云綺昨日特意囑咐穗禾,去尋李管事商議更改逐云閣開業的時日。
穗禾沒有跟來,如今那事的結果,她也無從知曉。
聽著這句回答,云硯洲攥著錦帕的指節一緊,轉瞬又松緩下來,仿佛方才那一絲崩緊的力道,不過是錯覺。
她有自已的事情要做。
是啊。
她已經長大了,有了自已的盤算與安排,不再需要他這個兄長,事事替她一手包辦。
云硯洲垂眸,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暗芒,聲音依舊是那般溫和無波:“都聽小紈的。”
…
云綺這邊踏上回京的路程,而另一邊的侯府,也已經全府上下都洋溢著喧囂的喜氣。
明日便是洗塵宴。
這場宴席,被定在了侯府正中的攬月軒。
軒前的甬道兩側,排開了數十盞八角宮燈。軒外的空地上,早有仆役將猩紅的氈毯鋪了滿地,一直延伸到垂花門外。幾株百年老槐上,也纏滿了錦緞扎成的花球。
攬月軒內更是鋪排得極盡奢華,足足擺下了三十六桌宴席,每一桌都配著精致的碗碟、銀質的酒具,屆時案上會擺滿蜜餞鮮果,香茗裊裊。
受邀的賓客,皆是京中排得上號的人物。有朝中大臣,有簪纓世家的夫人小姐,還有幾位與侯府素有往來的皇親國戚,就連宮里也遣了內侍過來,足見這場洗塵宴的分量。
侯府的熱鬧,一路蔓延到了昭玥院。
云汐玥的閨房里,早被丫鬟們裝點得煥然一新。
窗欞上貼著描金的喜字,帳幔換成了石榴紅的云錦,連案頭的官窯瓷瓶里都插滿了初綻的紅梅。而最惹眼的,還是擺在桌上的那幾套衣飾頭面。
正中央一套是大紅色蹙金繡穿花蝶紋的織金緞褙子,下配同色繡百子千孫圖的馬面裙,乃是內務府造辦處的貢品。
旁側一套是石榴紅暗紋羅紗的交領襦裙,領口袖口滾著一圈三寸寬的白狐毛邊,衣襟上用細如發絲的金線繡著并蒂海棠,針腳細密,貴氣奢華。
旁邊的朱漆描金妝匣敞開著,里頭的頭面更是奪目——赤金累絲嵌紅寶石的步搖,綴著鴿薛紅紅寶石流蘇。冰種滿綠的翡翠耳墜,水頭足得似要滴出水來。
還有一套攢珠點翠的頭面,翠羽是暹羅國進貢的極品,色澤鮮亮,珠子顆顆圓潤飽滿,一看便知價值連城。
云汐玥走過去,撫上那支步搖,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漫上來,她的胸口卻忍不住微微起伏,連呼吸都帶著幾分急促。
終于等到這天了。
她終于要以侯府千金的身份,站在眾人面前,名正言順地做回她的貴女了。
全府上下都在為她的洗塵宴忙前忙后,丫鬟仆婦腳步不停,管家嬤嬤們來回叮囑,連廚房的炊煙,都比往日更盛幾分。
可明明這樣熱鬧,云汐玥心里,卻像是堵了一塊石頭。
娘親和爹爹都重視她的洗塵宴,讓全府上下都盡心操辦。可誰都知道,大哥才是這侯府真正的一家之主。
然而,明日便是她的洗塵宴,是她最重要的日子,可昨日,大哥竟帶著云綺,去了城外的一處溫泉莊子,一夜都未曾歸來。
這件事,若不是娘親今早有事要尋大哥商議,甚至都壓根不知曉。
云汐玥忍不住攥緊掌心。
若是帶妹妹泡溫泉,她才是大哥真正的妹妹,為什么大哥不帶她去?
難道在大哥心里,云綺竟比她這個真妹妹,還要重要,還要值得上心嗎?
她甚至不禁揣測,會不會是云綺故意纏著大哥,求著他帶自已去的。他們昨日一夜未歸,若是今日云綺再找些由頭拖著大哥,那明日她的洗塵宴,大哥豈不是可能錯過?
若是那樣……若是連大哥都不來參加她的洗塵宴,她這場宴席,就算辦得再風光,又算什么名正言順?旁人背地里,又會怎樣指點議論她?
就在云汐玥兀自胡思亂想之際,蘭香掀著簾子匆匆跑進來,氣息微喘地回話:“小姐,府里來傳話了,大少爺已經帶著人,從溫泉莊子往回趕了。”
聽到這話,云汐玥倏地眼睛一亮,緊蹙的眉頭霎時舒展。
她就知道,大哥心里終究是有她的!
明日是她的洗塵宴,大哥怎么可能真的耽誤、錯過?
可她心口那塊石頭才剛落地,蘭香卻話鋒一轉,從衣襟里小掏出一張粉箋遞過來:“只是,小姐,奴婢今日去府外采買東西,在街上拾到了這個。”
云汐玥疑惑地接過來。那粉箋不過巴掌大小,邊緣裁成精致的云紋樣式,上頭用灑金墨字寫著“逐云閣”三個字,旁邊還印著一枚小小的胭脂色印章。
底下幾行小字,吸引視線:
[逐云閣初開,凡女子無論年歲,明日酉時至亥時,可憑此箋入內。席間茶酒點心、珍饈佳肴,一應免費,唯戒鋪張浪費。更備歌舞彈唱、說書助興,恭候蒞臨。]
云汐玥下意識問道:“這是什么?”
蘭香湊近一步,聲音里帶著幾分憤憤不平:“小姐,奴婢打聽清楚了,明日京里有一家叫逐云閣的酒樓要開張,這招幌箋前日就叫伙計們沿街派發了,京中里外都傳開了。”
云汐玥仍是不明所以:“不過是一家酒樓開業,與咱們有什么相干?”
蘭香咬了咬唇,壓低了聲音道:“小姐,奴婢聽說,這家逐云閣的東家,不是旁人,正是大小姐!”